“楼角初消一缕霞,淡黄杨柳暗栖鸦。”夕阳暖融,花树扶疏,这景正好。
年少时总是自命不凡,学着鲁迅老先生,振臂高呼: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时懵懂,不羁的心中是匹桀骜的烈马,骨子里的傲气总想扬名天下。有个地方叫江湖,心慕之,依恋之,拼了命地要去抵及,纵使路遥马亡,颠沛流离,竭尽胸腔最后一滴热血。
总是花繁叶茂之时才惊讶,却是总忘了前人“花开堪折直须折”的告诫,纵然有惜花之意,却没了采花之情。
“她终于走到村头后,便站住,很生疏地张望四周,仿佛在用力辨认这个村子。”
这是曹文轩《蓝花》开头的一句,幼时不解,血肉承连的故里,如何不能认识。
如今,懂了。
那不是港湾,那只是个驿站,满身灰尘的我们只有舟车劳顿,良驹竭力才会想起停留。不日早起,挥起软鞭,踏起一片埃土。
人人都忙,忙于各种已知未可知的理由,大半生疲于奔命,生死疲劳。
人人都想衣锦还乡,高呼“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身着“临行密密缝”的厚袄,带着“报得三春晖”的信念,孑孓一人,在纵横阡陌的时间的无涯里,渐行渐远……可是将来,总是没有定数,命运,总是令人惶恐的多舛。
纷繁芜杂的战乱年代,烽火连天的忙里偷闲,庾信提笔写下:“燕山犹有石,须勒几人名。”留名青史何谈容易,镌刻的名字的石头也是会沧海桑田。
是了,未来谁知道?为了未可知的一切,漂泊游荡,纵使地远流离,路遥竭力。所谓“衣锦还乡”之时,你眯着浑浊的眼,辨认着一切,村头的孩子嬉闹跑过,笑问你找谁。
“笑问客从何处来。”
这是最大的悲哀,物是人非,你属于这儿,可这儿早已不属于你了。
时间往前拉至几十年,曾经眼如麋鹿,被亲人视若珍宝的少年,心里怀着草长莺飞的欢快轻巧,期盼着长大,幻想着人生大开大合,心里揣着支剑走天涯的野心。
终于,所谓自由的一刻来临,却是以从未想过的方式,倏然而至。战争,离别,像是突至的飓风,连根拔起,零落于陌生的荒地。从此半生坎坷,周身尘埃。垂垂老矣之时,欣慰回乡之日,城春草木深,国在山河在,只是大大小小的坟茔,在太深的蒿草里,僵硬如枯枝的膝盖,无法跪拜。
乡里,已无故人。
“轻易不还乡,还乡需断肠。”断肠人只是没了根的风中转蓬,各自滚向渺茫,相忘于人生的荒漠。
多少东西,来不及静下心去体味,又要离开。
“我行久别家,思忆故乡水。”故人温和如玉,故水温婉细流。
总在错开后想念,是朵朵细碎的小花,开在蔓蔓青萝上,盘绕在血肉之躯的心底。“紫薇朱槿花残,斜阳却照阑干,双燕欲扫时节,银屏昨夜微寒”花会残,时节逝,总得抓住些什么。
“相逢方一笑,相送还成泣。”离去总是令人恸哭,王维说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