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八岁

  和妈妈一起坐在门口缝十字绣的时候,它总是习惯性的喜欢窝在最靠近我的门坎边。小小的一团,清透的眸子,一眼便能觉察到它的意思是想靠近我,缩在我的腿上,安静地闭着漂亮的眼睛享受晴光。

  而它很聪明,非常的聪明,不似它的名字那般。

  笨笨,它叫笨笨。

  毛色已经不光滑,脾气也见长了不少,变得真的不好看。所以我有些厌烦的盯了它一眼,拒之门外。

  它喵喵叫了一声。

  记忆里,它已经陪伴了七八个秋冬了。可妈妈却摇头说,错了错了,少了,说少了,应该有十来年了,是十一年亦或是十九年,都记不清了,但它,是真真正正存在过,在十一和十九之间。

  我不信,没那么久,别不相信我们年轻人的超强记忆力,虽没补充过六个核桃,但生命一号我还是喝过几盒的。

  妈妈低头继续缝十字绣,呢喃着,早知这样,就不该给你买来喝,唉,赔咯,赔咯。

  十八岁这年,我突然的发现我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心灰意冷,无病呻吟。懒惰的不像话,不爱交谈,每天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下午窝在被窝里睡到五六点从床上爬起来,隔着窗户看外面,即使晴好阳光暖心自在,但总是有份被世界抛弃的孤寂感存活于心里。

  这真的跟致命。

  记得最要命现在特犯尴尬症的事,是关于初二那年的。

  传说那年是世界末日,人们都得潜逃到星球上入住,每天都会飞,不用走路,能见到外星人,还一个番茄就够你吃一两个月呢。

  现在想想,真是吃多了。

  但是那年对我而言,是真的发生了很多大事小事,比如:我从八十多斤发展成了一百一十斤的胖子;还剪掉了那头留了四五年的青发丝;我性格变了成绩下滑成了差等生,以及——我成天矫情的要死要活。

  无意间这么想来,原来,转折点就在初二开始的啊!

  那日,应该是在上思想品德的课吧,我和小Z在眼镜老师的眼皮子下——垃圾桶的角落专属位置处,拿着把小刀片,互相残杀着。

  小Z她之前的身份是比我高一届年纪大我三个月的学姐,当时她的成绩简直作死的差,所以,她老妈叫她干脆留级在复读。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后来后来,我们成了好朋友,班上的渣子生,老师心口上的蚊子血。

  她和我不同,她的性格比起我来,更豁的开些,所以她的人缘很好很好,而我的性子跟随了我的姓,古怪的很,走一处厌一处,朋友少的只有她一个。我的占有欲还很强,总想着,她只能是我一个人的朋友。

  有次,我拿着刀片削笔准备画画,削着削着就到了手臂上了。然后,我转过身子把后座上正在打瞌睡的小Z摇醒,说,我们来刻个字吧。

  啥?刻字?睡眼惺忪间,她既然豪气的答应了。

  当时,她没谈过对象,却钟情于以前她们班上一打架特牛逼的小白脸。想了想,她跟我说,你帮我刻个“飞”就好了。

  我说,行。那你帮我刻个“强”字,要刻得符合我仙女般的气质一点。

  她有点带着兄弟般的讥讽笑了笑,仙女?你去死吧,真要刻个“强”?你不是喜欢高一那个打篮球的帅哥嘛?怎么不刻他的名字,那字笔画少。

  我摇头,说不。

  她无奈撇嘴,想清楚啊老刁,等会儿这个“强”字得痛死你。

  我很坚定。

  一节课的时间,我们互相残杀结束了。

  看着手臂上血汪汪的汉字,我俩扯着嘴角相视笑了,小Z说,估计八十岁都还看得清。

  我说,正好,以后你看着手臂,能想到你心上人的同时,还能想到我,就知足吧。

  旁边我们俩的同桌看不下去了,十分鄙夷的说,瞎搞,擦屁股的时候弯个手都痛,你们小女生真有病,要命,还搞非主流。

  我和小Z只是笑,亿万个人,唯有我们彼此懂对方就够了。

  其实那时候,我也觉得没啥子意思,搞得血嗒嗒的,很非主流。但此时,中间已经隔了四年的光阴,每次撩起衣袖看着那个依旧清晰的“强”字时,我总是想起了那年,初二那年。

  唯一对我好的不像话的小Z,我和小Z各自心目中的那个少年,以及,课桌上被我刻得规规矩矩几个字:我要考上四川美术学院。

  初中毕业,我们还是分开了。

  我被同城外地的一个职业学院老师骗到了一个只有几百个人的职中就读。小Z没心思,索性不读了,旷课约男友全城跑。

  中间,我们基本上没什么联系了。

  今年,是我离家几千公里外出打拼的第二年,忙碌麻木的生活节奏,加班工资还不高的薪资,性格缺陷的人际关系。

  站在人潮拥挤的街道,看车水马龙,看百转千回,看冷暖自知。晚风吹,衣衫薄,很无力。不知该走哪一步,迈左脚或右脚,离家有多远……

  妈妈的一个长途电话,依旧是恒古不变的唠叨唠叨,这一刻却显得那么好听,明明想哭诉着总总艰难,话到嘴边却不能出口。那时候,只是短短的瞬间,我突然想起了曾经有个常年没见爸妈的同学跟我说过的一段话:你妈妈性格真好,总是逢人便笑,还总把你当小娃娃伺候着,不用做家务,天天睡觉看电视她也不说你,有这样性子好的妈妈,我喜欢老往你家串门。

  我潸然泪下。

  二零一五年的一月份,我终于回到了家。

  妈妈贤惠的几天前就替我收拾好了房间,晚上睡觉的时候,笨笨又跳上了我的床,喵喵叫了一声,用爪子对我掏掏,我心领神会地习惯性掀开被子的一角,它钻进去,依旧是安静地趴在我肚子上熟睡。

  它真的陪了我有十多年了,那时候的它,在卖菜的街上被爸爸花了三元钱买回家,刚到家那会儿,我还沉寂在我那只养了五六年的前笨笨突然失踪案中,然而,它的到来,又再一次让我显得不那么孤独了。

  我对它好,它十分领情。

  安静的午后总窝在我腿上,没有丝毫警惕性的瞌睡。我要去哪儿,轻轻唤它一声笨笨,即使它在吃鱼,它也会忍着心爱摇着尾巴跟在你身后。每年里有个月里,是它的产仔期,一到那个时候,它总会特别黏人,千方百计的要你跟着它,在它生下小猫仔抬头看着你还在身旁时,会对着你感激的喵喵叫。

  你能理解一个性格孤僻的女孩和一只不会说话的猫之间的感情么?

  两只猫,一只是陪伴了我年少不知愁时段的黄色男猫,另一只是如今还陪着我将要奔二的花色女猫,它们从没见过面,但我都唤它们为笨笨。

  它们一样会在冬天的寒夜里趴在我的肚子或脖子处熟睡;会在夏天的噪热星夜里滩睡在我脚边;会在我喝牛奶的时候,瞪着大眼睛对我喵喵叫;会在深夜我翻开以往的画册看到那几个有关理想汉字无声哭泣的时候,蜷缩在我的怀里蹭来蹭去……

  这就应征了那句“动物是人类最好朋友”的话词了吧。

  这月,我在约定的地点见到了小Z,她依旧喜欢四处奔跑,喜欢捉虫爬山,喜欢偷别人橘子,不同的是,她长膘了……

  在谈到初二那年的那个“飞”与“强”字时,她笑了,说,当年真的好非主流,好做死,迄今为止老子男朋友都交得数不过来了,还飞什么飞啊,好傻啊!

  快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对她说,喂,ZZ,其实我还喜欢初二那年那个打篮球的男孩子,真的很喜欢,你其实都懂的。可是,他现在快结婚了。

  小Z拍了拍我的肩,说,哪个啊,我都忘了。

  我笑,忘了就忘了吧,猴年一过,我又要去广州了,这次别忘了,在浙江要记得想我啊,别打电话,长途,呵呵……贵!

  小Z配合着说道,那就写信吧。

  我说,算了吧,你那文化水平,死心吧。

  兵分两路,各自天涯,我们心里还有对方就好。

  就很好了。

  总有那么一天,活波闹腾爱爬山的ZZ会忘了那个孤僻喜静不爱爬山的小刁,会忘了她的眼睛,忘了她手臂上的“强”字,忘了她们曾经万寿无疆的友谊,但也许,某个悄无声息的深夜,受了挫,辗转难眠时,她还是会突然的想起她,即使模样已不清,但有种感觉,不可言明。

  那时,我肯定也在想起你呀,在很远的地方。

  参加舅舅家过年的时候,有个亲戚闲来无事的问我,小刁,现在在哪高就呢,当老师,当美术老师了吧。

  多少有些尴尬,我沉默不语。

  晚上回到家在QQ可能认识的人里面逛了半圈,看到曾经有个跟我一样喜欢画画的同届同学贴在她空间里的那些画的很不错的素描色彩画时,我终于哭出来了。

  当年她看着我的画,是带着惊叹与敬意的。

  不知道她在突然知晓我的现状时,会不会对我稍稍带着惋惜的皱皱眉,还是会大声地嘲笑一把,又或者是会跟她的那些师兄师姐们谈论起我,说当年有个姑娘,特牛逼,画的一手好画,连我都得虚心讨教,都以为她会考上那所大学的,可是啊……

  笨笨依旧躺在我的被窝里,它真的老了,雪白的花色荡然无存,声音也没以前好听,如今它的嘴边发炎化脓,连舔牛奶的时候,也会痛苦的叫唤。这跟之前那个跟我卖萌掏打的笨笨,截然不同,可它趴在我心上的体温,依旧温暖美好。

  当我还在为写小说没灵感而彻夜难眠时,当听到爸妈深夜里以为我睡着时说的句‘都怪我们耽误了孩子大好前程’时,当我依旧独来独往穿梭在各个街道时,当我看着笨笨嘴疼得喵喵叫唤时,我唯一想到了这便是命——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释。

  这个坎,慢慢迈也行,快着步子跨也好,但不能放弃,你不知道,坎的那头会是什么,是道彩虹?是片蓝海?未知数,是百万大奖也说不定。往前走,总是最好的,万一跨过去,结局真的不理想,那便又是另一回事了,我认命。

  爷爷是位算命先生。时常见他‘心肝脾肺肾,风雨雷电雪’念的还挺顺溜的,作为他的乖孙女,喔,我就凑合着信信吧。

  写了那么多,我那么凄凉的隐私都说了,也不管什么难不难为情的,反正我是没什么脸了。

  奉劝一句,小年轻们,珍惜眼前,抓紧理想吧,考上美术学院什么的,就别吱声了吧,我会很嫉妒很羡慕会哭的——我是说真的。

  还有啊,别在埋怨爸妈了,别吃狗肉猫肉了,它们真的是有血有情的。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当然了,我也不大,我也得尝试着好过些。

  共勉。

  已经凌晨了,该睡觉了呀,晚安喔。

                                                    D

                                    2016.2.15(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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