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对面山坡上的那片茶园,阿刀叔拿起水烟筒,扣在嘴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留下一串咕噜噜的水声。湿热的风吹拂着那些嫩绿枝叶,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阿爹,李老板的车来了。”远处传来的稚嫩的呼喊声把阿刀叔一下拉了回来。
“娃啊,今天不用去上学了,在家和我一起把库里那些茶拿出来晒一晒。”阿刀叔放下水烟筒,把全是黄泥的手在屁股上擦了擦,往村口走去,准备迎一迎这几年带着全村人发家致富的李老板。
晚上,阿刀叔家新买的茶几上堆满了红彤彤的钱,一堆又一堆,跟小山似得直插在刀叔一家人的心口上。阿刀叔坐在屋里看着想着,眼睛里泛着熠熠的光芒。儿子刀娃坐在一边的沙发上一摞一摞的数着,数得累了干脆就扔在地上。门不舒服得咚咚响了几声,打断了阿刀叔眼里的光芒。
“阿刀叔,你家刀娃今天没去上学啊。”声音的主人正是村小学的新来的支教老师。
“今天天气好,娃在家帮我晒一晒茶。”阿刀叔那晒得黝黑黝黑的脸上挤出一丝微笑,有点羞愧,又有点得意。
“阿刀叔,这可不行啊,你家刀娃是块读书的材料,明年可是很有希望考上乡里的初中的,就可以走出大山挣大钱了。”老师一脸急切,眼神里充满了希望的光芒。
“老师啊,现在我们不希望我家刀娃走出大山了,大山里可是有财宝的,外头有啥?除了灯红酒绿啥也没有!”阿刀叔脸上的褶皱深深的嵌了进去,眼睛眯成一条线,用带着胡茬的下巴怼了怼茶几上的钱,"外头有这些吗?上学还得给他交学费,在家种茶不用花钱,还可以挣到这么多钱,你一个读书人,你懂个屁!”阿刀叔抿了抿嘴唇,一口黄色的浓痰随着啪的一声掉落在茶几下面。老师眼里的急切变成了不屑带着一丝羞愧,他缓缓的站起来,看看了桌上的钱,转身走出了大门,把阿刀叔和刀娃的笑声紧紧地关在了里面。
五年前的村庄似乎要比现在单纯许多,阿刀叔总是天不亮就背着一大筐茶叶踏着泥泞的山路去乡里的集市上卖,好的时候可以换几毛钱,但更多的时候则是又整筐的背回来。换了的钱,大半都是给刀娃交了学费买了教科书,自己省吃俭用,大半年都不沾一点荤腥。那时候大家都在做一个梦,只要努力读书,走出大山,就会到了天堂。而阿刀叔自己没有念完小学就因为家里穷而辍学,他把所有希望都压在刀娃身上,刀娃自己也非常努力,总是名列前茅。
而这一切的转变也跟阿刀叔密切相关,那天村口停了一辆黑色的小汽车,当阿刀叔从车里下来时,全村人都沸腾了。面对着这全村人的盘问,阿刀叔只是挠着头憨憨地笑着。后来的几天里,阿刀叔全家一直在把家里的茶叶装筐,一筐一筐的运到车上。后来又来了更多的车,他们带走了全村的茶叶,留下了一堆又一堆钱币。他们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发生了什么,似乎一夜之间,一片茶叶就能变成一堆钱。村里的家家户户盖起了新楼,一片热闹繁华的景象,大家伙也出钱翻修了学校,可是新校舍里传出的读书声却越来越小,慢慢的空置的教室也装满了茶叶,没有嬉闹声的篮球场上总是铺着一层厚厚的茶叶在接受着太阳的洗礼。
这些年,新铺的柏油路不断的带走了一批又一批的茶叶,带来了一堆又一堆的钱。大家都希望着也相信着,日子会这样一直过下去。越来越多的大山变成茶园,家家户户每天就忙一件事——种茶,他们相信种得越多,换来的钱就越多。
又到了每年年底开村大会的时候,村支书在台上拿着话筒细数着每家每户今年的盈利,村民们在下面乐得合不拢嘴。最高兴的要数阿刀叔了,他家的老茶园今年收成不错,要比新茶园卖得价格高许多,他年底的时候又承包了几块新的地,准备也种上茶树。村里的地都快被大家承包光了,还是要先下手为好,免得好的地方被别人争去,听说已经有人在盘算着把村小学的那块地方也种成茶树。
一年后的六月,每年收茶的那天,早早的天还不亮,阿刀叔就拉着刀娃来到村口和全村人一起等待着收茶的车。看着太阳一直从山脚爬到山顶,阿刀叔脸上的汗水顺着脸颊往下滴落,今年他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阿刀叔,李老板他们是不是忘了日子了?”一个年轻的小媳妇在人群里尖声地问道,她是去年才嫁过来的,年轻漂亮,总喜欢穿着一件红衣服,听说还读过高中,却嫁给了村支书家的傻儿子。每次看到她,阿刀叔都在想等以后刀娃长大了也给他找这么个漂亮的媳妇。
“你一个外乡人你懂啥,他们一定是装太多钱车开得慢。”村里的大婶反驳道。
“好了,今天大家都回吧,准备好茶叶,也准备好装钱的袋子。”村支书笑着拉着小媳妇回家了。大家也应声开始慢慢往家走去。
第二天,阿刀叔拉着儿子来到村口的时候,村口早就已经来了许多人了。
“阿刀叔,今年卖的钱准备怎么花啊?”一个年轻人问道。
“我准备买个车,咱们这里路远,也不能让人家年年开那么远的路来收茶,有了车,咱们也可以送货上门不是。”阿刀叔笑着说,眼睛却一直盯着村口的那条路。
“我准备再把我家房子加高一层,也让咱们住住楼房不是?”
“听说城里的楼房都是有电梯的,不用自己爬楼梯,等卖了钱,咱们也装一个。”人群里一阵阵的讨论声直直地刺着阿刀叔的耳膜,心脏蹦跶的速度开始加快,他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就这样一天又一天的过去了,接连3个月,收茶的车都没有出现,家里的茶叶已经溢出了仓库,最低层的开始长出长长的毛,村里的年轻人开始按耐不住,有人提议背着茶出去卖,可是看着这遥远难走的路,许多人又退缩了,大家都在期待着明天就能听到汽车发动机的声音在村口响起。
阿刀叔背起茶叶在全村人的目送下走出了村庄,可是带回来的还是整筐的茶叶,一片也不曾少。
一年以后被拆得遍地残瓦的村小学里又传出了阵阵读书声,一个红红的背影背着布包在村口的小路上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