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枚指环,银制的,古色古香,制工精巧,只能戴在一只纤细的无名指上。
很少有人能真正看透我的价值,因为他们大多是根据市场行情来判断我到底能顶多少人民币。只有我知道自己已经度过了300个春秋。我是一只清朝遗留下来的古董。因为战乱、因为时代变迁、因为银价下跌……我这个曾经戴在乾隆年间香妃左手无名指上的银戒指,因与考古专家的擦身而过和世人的不屑一顾而廉了价格。
如今的我被一个二十五岁的男人收藏,并安藏在一本厚厚的日记本中充当书签。收藏我的人,是一个叫齐小祺的上海男孩。他是在赴新疆旅游途中,在一个小小的维族摊位发现并购买下我的。价格五十元。就这样,我重新确定了自己的新主人,这个目光忧郁如湖也深沉如湖的男子——齐小祺。
交易成功的当天,我就跟随着齐小祺,任他将我放在贴身的衣袋里,聆听着他的自言自语:“我记得她说过,她的家乡是新疆的喀什。这次我找到了她,绝对不会再和她分开。”从那低沉的嗓音中,我感受到了齐小祺的痴情,就好象曾经的乾隆皇帝虽有六宫粉黛三千,却只专情香妃一身一样。于是我对他产生了莫名的好感,并一发不可收拾。
当我们到达了目的地时,我被齐小祺拿了出来,我看到一个淳朴古老的小镇,还有一间特别古朴的屋子。齐小祺看着手里的信封地址,试探着敲门。门开了,出来一个维族老汉。他看起来苍老又虚弱,眼里盛满了未散的忧伤。
齐小祺呆了呆,问道:“请问,这是帕佳的家吗?”
那个维族老者缓缓打量着齐小祺,点头承认。
“伯父您好!我是帕佳曾经的男朋友,我可以见见她吗?”齐小祺兴奋起来。
“是的,我是帕佳的父亲,我听我的女儿谈起过你,你们在大学里谈过恋爱。”老汉说。
齐小祺有些不好意思,他脸红着强笑着说:“我们是在大二的时候就谈恋爱。后来因为毕业,分隔两地,所以联系少了……但是,伯父,我今天来见帕佳是想告诉她,我已经从外企辞职,我愿意和她一起生活在这片美丽古老的小城镇上。即使这里没有都市的繁华,我也宁愿和她一起承受这清贫的生活。”
老汉深深注视着齐小祺。须臾,泪水从他那爬满皱纹的眼眶里溢出:“年轻人,你来晚了。帕佳她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不可能,帕佳怎么会死?她什么时候死的?她怎么死的?”齐小祺呆住了,等他清醒过来时,撕心裂肺地扭着老汉的胳膊追问。
“一年前,帕佳被确定为血癌晚期。她一直坚强的和病魔做斗争,还是……你想要看看她的墓地吗?”老汉也是泪雨磅礴。
“带我去!”齐小祺痴痴呆呆地说。他的眼睛已经发直,左手紧紧攥着我。
帕佳的墓地矗立在镇上的荒漠上。孤零零的,在夕阳的映衬下更招惹得人泪如雨下。
齐小祺默默献上一束洁白的鲜花,整个人失魂落魄。我默默地看着他,心里感动又悲痛。
后来齐小祺留在了喀什。他找了一份工作。朝起暮归,忙忙碌碌。但是每个月的月末,他都会带着我去帕佳的墓前。
我知道,在齐小祺心中,帕佳的灵魂没有离开过这片生她养她的土地。
不去扫墓的日子,我被齐小祺放在日记本里,伴着每晚橘黄的台灯和缭绕的烟雾,品读着他和帕佳大学时代的爱情回忆:他们邂逅在一次大学生举办的音乐会上。齐小祺和同学组合成了一只业余乐队,上台演奏,引起了许多校园女生火热的尖叫。主唱的就是音乐系的系花帕佳。那晚帕佳身穿白色的连衣裙,嗓音美如天籁,外型宛如百合。齐小祺就因那次为她伴奏而爱上了她。帕佳也被齐小祺那不羁的气质和不俗的音乐才华吸引。后来,他们郎才女貌的恋爱成为了高校爱情记录榜上的佳话。只是,这场让校园男女唏嘘不已的爱情在毕业还是以分手形式而告终。
齐小祺在日记里写:“因为年轻,不知道珍惜;因为年轻,爱存在幻想;因为年轻,才尝到后悔。可是如今,我根本就无法珍惜,无法幻想,唯有后悔。如果帕佳能活过来,如果上天能给我们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发誓一定会让她幸福!”
我看完了他们这段可歌可泣的爱情故事,不禁祈求上苍:可否、可否,让小祺的愿望成真;可否,可否,给小祺和帕佳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没想到,我的祈求竟惊动了天使。
天使降临人间对我说:“我被你的诚心所感动,愿意帮你实现齐小祺的心愿!”
“我应该怎么做?”我激动地问。
"我可以把你变成帕佳的样子,让你来替她续写和齐小祺的一段爱情。”天使微笑着说。
“真的可以这样吗?”
“真的可以。只是你要记住,你不能真的爱上他。否则,他的快乐不会长久,你也会饱受痛苦的折磨。”
“我爱上齐小祺,为什么会痛苦?他能够和帕佳再续前缘,为什么不能快乐长久?”我很疑惑,但没有时间来考虑那么多。我强烈地恳求天使,迅速将我变成帕佳的模样。
天使优雅地一挥手,我轻轻飘了起来,在半空打了一个转,身体就发生了爆炸。当一团红色的烟雾散开,我逐渐变成了人形。我急忙奔向镜子,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镜中的容颜,不正是三百年前的香妃吗?只是那厚重的清朝旗袍被简单的T恤牛仔裤代替。但是那披肩的长发,洁白如雪的皮肤,鲜红柔嫩的嘴唇还是和香妃一模一样的。原来,帕佳是香妃的转世,那么齐小祺的前世也就是乾隆啦!原来,今生的爱恋早在轮回之前就早已然注定。
齐小祺回来了,乍见我,险些晕过去。他反应过来,立刻将我拥在怀里,热泪沾得我满脸都是:“帕佳你终于回来了,我就知道你没有死,你知道不知道我有多想你……”
我沉浸在他的怀抱里,闻着他浓重的烟草味道,心中一酸:“对不起,我回来晚了,害你想我想了这么久,请不要怪我……”
午夜醒来,我看着身边熟睡的齐小祺,轻轻地舒了口气,感觉很欣慰,只是须臾间,我的心就好象被什么东西划伤了一样,很疼很疼……
后来的日子,我像一个小主妇呆在房间里,等待着齐小祺下班回家。我每天都会做好吃的蛋糕,很用心地做家务。这样的日子,平淡重复,却让我们恬然自足。可是有一天,美好的日子被无情地打破,我才懂了天使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能真的爱上他。否则,他的快乐不会长久,你也会饱受痛苦的折磨。”
那是一个夕阳如血的黄昏,我照旧在门外迎接齐小祺归来,走到门口,齐小祺忽然说:“自从你回来后,我就一直没写日记,这时想起来,我的日记本里夹着一个礼物,是我当初在新疆特意给你买的。等会我拿给你看。”
我一愣,心想他说的礼物难道是我吗?
“原来小祺并没有忘记我。”欣喜在我心中盛开。我像小鸟一样跟在他身后,蹦蹦跳跳,看他紧张地掀着翻着抖着日记本。最后,他转过身,一脸沮丧地说:“对不起,我把它弄丢了,本来我是想用它向你求婚的。可是……”
我肚里暗笑,轻轻攥着他的手,问:“没关系,你说的礼物很珍贵吗?”
“它看上去比较古典……其实也不值多少钱,只是因为你身上有股古典气质,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它。”
我的心忽然凉了,手也凉了。原来小祺当初买我并不是因为欣赏它,而是为了配合帕佳、取悦帕佳!
泪水,终于不能自制地流了下来,我推开齐小祺,背对着他默默饮泣。
齐小祺闯了大祸似的问我原由。我能怎么说?他越是焦急我心里越是愤懑。突然间明白了,爱上一个人,我会超出想象的勇敢,也会超出想象的脆弱。我的勇敢是我可以为了他的专情而不顾一切,我的脆弱是我也会因为他只对别的女人专情而伤心痛楚。
齐小祺不知其中缘由,只是急得给上海的同学打电话,要他们帮他联系一家最好的珠宝店。他不停地对我说:“我一定会送你一枚钻石戒指。”
我深吸口气,紧紧捂住耳朵。这一刻,我已明白,替身不是那么容易做的,更何况是爱情的替身。
从此,我的脸上再没有了笑容。我和齐小祺之间的感情,同时急速降温。
齐小祺的言语和态度开始由愧疚转化为委屈又转化为狐疑,最后沉默。他愈发习惯沉默,否则我们就会发生争吵。
终于有一天,我孤身走在大街上,刹那间从梦中惊醒,我其实一点也不快乐。
因为,我爱的人从来不知道我的存在!
我不想再这样下去了,对着天空狂喊:“我宁可还做一个银指环。最起码,那是真实的我。”
天使又不失时机的来了,她问:“你现在打算怎么样?”
我说:“请让一切重头开始,请让时光倒流,倒流到我还挂在摊位上的时候。”
天使叹息一声,又施展起法力。
我摇摇晃晃着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这一次,我被一个年轻男人挑中,那是一个即将成为新郎的男人。他把我装入一个鲜红的首饰盒,递给了他未来的新娘观赏。我清楚地听到他们之间的话:“好美的一枚银戒指,古色古香的,看起来很有来历。也许,它曾验证过一个美丽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