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心:
今天闲来没事,又把《红楼梦》翻出来读了读。
有一种小说是熟知了情节后再读时,无论从哪一页开始,都能很快掉进里面,有滋有味地读起来。
《红楼梦》就是。
记得第一次认真读《红楼梦》,是在初二的暑假。
那时天气热,又没有空调,我们一家人就在客厅打地铺。
一帘床单,一层薄褥,铺上凉席,人躺在最上面。刚躺下时,从身底下泛起一丝凉意,但很快又被体温盖下去。
关掉最后一盏灯,随着光一起消失的,还有声音。
老爸老妈很快就入睡了。
我睡不着,就打起手电,钻到被窝里接着读。
《红楼梦》是一直放在枕边的。
除了夜里读,最开心的是清早起来,把枕头垫高,躺在地铺上循循地读。
印象中,那是第一本让我无比沉浸的书。
从前的阅读,都是浮在纸面的,读《红楼梦》却让我走进了文字里的世界。
我觉得书中人的生活,特别虚幻,也特别真实。
尽管烈火烹油、繁花似锦,但人的情感却是相通的。是可以隔着百年的距离,感同身受的。
最开始,迷醉于曹雪芹的文字。
他用字很准,且生动,极富画面感。
比如写小红看贾芸,他写是“下死眼把贾芸盯了两眼。”
多传神呀。
还有最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他写对话。
通常写对话,恨不得要把表情、动作、心理都放在对话外,描述清晰。比如写谁谁谁心中大喜,不禁眉飞色舞地说……
曹雪芹就不这么写。
他的对话通常都是:宝玉道、黛玉笑道、宝钗叹道……这样的。
但是读下来你会发现,人物的心理、表情甚至动作,都在他说的话里面很生动地呈现出来。
比如下面这段。
宝玉讲了个故事编排黛玉,两个人正斗嘴,这时宝钗走进来,三人间有段对话。
一语未了,只见宝钗走来,笑问:“谁说故典呢?我也听听。”
黛玉忙让坐,笑道:“你瞧瞧,有谁!他饶骂了人,还说是故典。”
宝钗笑道:“原来是宝兄弟,怨不得他,他肚子里的故典原多。只是可惜一件,凡该用故典之时,他偏就忘了。有今日记得的,前儿夜里的芭蕉诗就该记得。眼面前的倒想不起来,别人冷的那样,你急的只出汗。这会子偏又有记性了。”
黛玉听了笑道:“阿弥陀佛!到底是我的好姐姐,你一般也遇见对子了。可知一还一报,不爽不错的。”
宝钗拿之前写诗时想不起典故的宝玉开涮。
这一来一往,多有意思。
后来再读《红楼梦》,又为其中的悲剧所感。
一个人的人生观,多半都是早年读的书塑就的。
我读《红楼梦》记忆最深的,是它在华丽的词句中隐隐逗漏出的“盛席华宴终散场”的宿命结局。
那是“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
那是“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那是“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总结起来,无非是“无常”二字。
这世上,任何事物都不是恒常不变的。
曹雪芹用“字字看来皆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写就了《红楼梦》,写下的,正是对无常的感叹。
在流变的时光里,我们能抓住的东西实在太少了。
于是我们放下“抓住”的执念,去充分享受它存在的刹那,哪怕短暂,也可为未来的十年留下怀念的坐标。
阿心,我们之间的信,正在记录着这些稍纵即逝的片刻。
这是我们留给未来的一份礼物。
多年后,我们打开它,会看到扉页上这样写着:
“字字看来皆是爱,一年辛苦不寻常。”
子戈
9月26日
阿心与戈叔的一年之约,为你而写的365封信。
都收录在公众号:不如写信
(谢谢你来看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