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我先是读了日本新生代主妇近藤麻理惠的《怦然心动的整理魔法》,于是下载了一个卖闲置物品的手机应用,如获至宝。那些藏在壁橱里,榻榻米里,床箱里的“崭新的旧物”通通被我翻将出来,逐一拍照,发布到网上去卖掉。
作为一个半老不新的女性茶客,自然闲置了大量琳琅满目的杯杯盏盏,层层叠叠在茶席上摞得老高,太久不见阳光让它们怠倦不已,远远看去一片灰压压。
我对买来它们便束之高阁抱歉不已,但是有些茶器我确定并不会再继续使用了。我仔细的拍了照片发布在闲置物品的网站上,一边编辑着帖子,一边回忆着我与它们的故事:
“这个茶盘是我在没有学茶时候购入的呢,当时是在景观夜市,觉得是与茶有关的东西就好高端,于是就想也没想的买下了!”
“这只玻璃的公道杯,是当时老师要求买来看汤色的,当时只是照样子买,根本没有考虑断水和容量的问题呢!”
“这枚台湾的天目盏,是最初开始接触黑瓷时候淘到的,当时关于茶器的思路刚刚打开,急于证明自己的独立性,便跑到茶城遇到了它!”
关于处置旧物的方式有这样一个宗旨:“每样器物能到你身边都是一个契机,它履行了它的义务之后,就应该放它离开,让它继续下一阶段的生活。如果强行把它留在身边,它也只能被安置在储藏间的角落,布满尘埃,这并不是它想要的生活。”这个售卖旧物的手机应用的好处就是:我能为曾经在我生命中存在过的器物,寻找到下一个让它实现自己价值的机会。如果茶器有生命的话,它应该会很高兴的吧!
我不断的整理,拍照,编辑文字,跟每一件好久不见的老朋友问安,叙旧,说上好久感恩的话,并祝福它们与之后的主人相处愉快——直到我拿起四只白色的普通小瓷杯,我徐徐流淌的思想忽然凝滞了。
我的第一感觉是——不想失去它。其实在资深茶客的眼中它一定丑爆了,毫无质感的景德镇普通白瓷,既不聚香又不趁手的敞口扁腹,更要命的是上面有一些手工绘制的花鸟,画风极其粗犷,鸟儿画的像鱼,莲花画的像火柴头。可是我就是握着它离不开手,居然还有眼眶湿湿的感觉,于是我开始回忆关于它的故事。
它们是我第一次习茶时用到的器物。
那时,我的启蒙老师坐在我的对面,紧张的我面对着同样紧张的她,我是她严格意义上来讲的第一个学生,虽然有些拘谨,但她教的格外用心。她帮我布置了一个简单的茶席让我熟悉每种茶器的位置和用途,这四小只正是以品茗杯的身份进入了我的茶道生活。初学者的茶席总是一片狼藉,一会儿被盖碗烫了手,一会儿茶汤洒的满桌子,一会儿杯子又“咔”的撞在壶承上……我瞧着满桌子茶器,好像在都幸灾乐祸,只能气鼓鼓的暗中想:明天就驯服你们!
这样跟打仗一样的日子过了一天又一天,结课的时候,我为老师奉茶,用到的还是这四小只最普通的品茗杯。我双手稳稳的托住它,老师稳稳的接过去。可是那一刻我居然觉得它是带着点小骄傲的,像是在对老师说:“看她表现的,还说得过去吧?”
我们应该是一种彼此被驯服的关系吧。与彼此相处的时间里,看似它们没有动作,却散发着高傲的气场,以不变应万变,等待习茶者在茶席的修道场上铩羽而归。这样的生命是与我们平等的,它们与橱窗里花枝招展的待售品不同,气息干净,生机盎然,不沾染一丝一毫的铜臭味道。
有时候我想,同一批次的杯子千千万万,为何是它们四只陪我度过习茶的时光?现在很多手作艺人都在强调“手作的东西世界上仅此一件,每一件都有唯一的纹理或釉色”。可是对于使用者来说,如果没能与它们共度一段特殊的经历,即使它们本身再特殊,又有何意义呢?只不过是为了满足一些茶客膨胀的虚荣心和急于强调自己与众不同的心理罢了。茶器的生命始于匠人的手下,却是在使用者的手中实现其中的意义。
如果茶器有生命,我想那四小只一定会讲:“我跟你说哦,她的泡茶功夫可是我们教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