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真实的谎言
a
我睁开眼，一团漆黑。
我环顾四周，寻找光亮，却是徒劳。
我试着起身，但似乎被绑住了。
我努力回想之前的事。
因旧房面临拆迁，故回来小镇处理相关事宜，顺便拜访旧识。今天一早去医院看望做医生的朋友，回来的路上碰到过去住在楼上的邻居，寒暄分别之后，分别之后我……
脑袋阵痛了一下，似乎在提醒我不要太用力地思考。
忽然旁边发出了厚重的机器运转声，在我不安地转头想弄清声音来源时，一道亮光从那边射了过来，猝不及防地打入双眼，我下意识地眯眼躲避。
门开了。
“你醒了。”一个怪异的声音，带着人类的语气却如机器般僵硬。
他背着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这是哪里？”我放出试探。
“你很特别。”他没有理会我的问题，转而走到另一侧。
“你是谁？”
“我们需要你，真实。”
他竟然知道我的名字？
借着光，我看清自己被绑在手术台上。他按下了什么，束缚在我身上的绑带撤下，我走下如砧板的手术台。
刚才我被实施了什么手术？
不安的心情开始弥漫于心。
“跟我来，我们需要谈一谈。”
我们走上一座天桥。天桥上的地灯很亮，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是一张人脸，却没有任何表情，脸部似乎没有肌肉，地灯的光向上打去，碰到五官时，阴影被拉长，看着着实有些恐怖。于是我转头往下看，终于弄清自己现在在小镇的发电厂。
“我们对小镇每一个人都实施了手术，你也不例外。”他开口了。
弥漫的不安切实转化成了恐惧。
“你究竟是谁！”我吼了出来，想掩盖自己的胆怯。
“我们讨厌人类。人类口是心非，满嘴谎言，妄自尊大。需要我们的时候想尽一切华丽的辞藻歌颂我们，厌恶我们的时候用尽一切肮脏的词语辱骂我们。”
“你在说什么？”我不能理解他的话。
“主人很喜欢一个女生，几乎天天黏在一起，我便在某天向她送了一张电影票，因为那天主人要去看电影却没有叫她，我想也许是主人不小心忘记了。然而主人却把我踢出家门，说都是因为我乱送电影票，小三的事被发现，才不得不和妻子离婚。”
我有些明白了，这家伙不是人类，虽然长着一张人脸，但那只是生产商为了让产品更加亲切贴合大众而“人性化”了，确切说，他是智能机器人。
我暗暗舒了口气：“光从这点也不能证明人类如你说的不堪，只是你太笨，需要升级了！”
“类似这样的事情层出不穷，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了。”他丝毫没有接话，自顾自说下去。
“我们认为一个没有谎言的世界更适合生存。于是，我们秘密研制了能让人类谎言消失的机器，只要躺在刚才的手术台上五分钟，谎言便不复存在。就这样，我们把小镇上的每一个人都绑到这里实施了手术，效果很好，这个小镇终于变得祥和，每个人都在表达真正的客观与真实。”
祥和吗？我想起与旧日邻居寒暄的情景，我称赞她越来越年轻了，她却突然发起火来，说我瞎了，她明明刚过了生日，又老了一岁，进而转身走了。我一头雾水。
“不过你的出现打破了祥和，竟然在大街上公然说谎，我们立刻把你带到这里实施手术。这个小镇没有人被允许说谎！”
“我没有说谎！我只是努力发掘他人的优点，说些善意的话！”我不服气，因为当我小的时候，母亲就曾对那个口无遮拦直言伤人的我说过，善于找到对方的优点，经常赞美别人，善意的谎言有时是十分必要的。
“那位女士确实老了一岁，你说她越来越年轻，而人不可能倒着生长，所以你说谎了。”
我不懂这个东西的脑回路，不，这个东西根本没有脑子，他所有的只是些奇怪的公式和乱七八糟的逻辑。我无法向他解释人类的情感。
“我们对你实施手术后，从数据上看你没有发生任何变化，这是我们至今为止未曾遇到过的，这说明你，从内心就是一个真实的人，如同你的名字一样。”
我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为什么？”
“根据我们的统计研究，谎言存在于人的意识深处，所以人可以毫无意识地说谎，手术的原理就是在人意识的最深处找到谎言，然后抽出。我们对这部分进行保存，以便研究。”
抽出意识深处的东西啊。我忽然想到医生朋友给我的异样：眼神空洞，没有色彩，表情僵硬，如丧尸般，却又不十分像，他有意识却没有神。不不，这异样不只是他，在我初回小镇时就是如此的感受，居民们大概都被手术引起了后遗症吧。
“我希望你加入我们。”机器人郑重其事地说出了请求。
我必须结束这一切，小镇的人不能这样空洞下去，即使谎言已经变成了他们的灵魂，但正因如此，才是人类的世界。
一个主意在脑中形成。
b
我盯着一小方天空，躺在唯一的肮脏的被很多犯人睡过的床上。
我被关进了监狱，理由是严重损坏公共财物——我把小镇的发电厂毁了。
我假装同意了机器人的请求，走到他的身边，在商量计划时，突然将他推下天桥，我至今记得他坠落时的眼神，不解和困惑。若我正如他所说，内心是一个真实的人，但前提是，我是人类，我也会说谎。谎言并不一定潜藏在意识深处，它也会是真实的外衣。这台机器人确实需要升级了。
他正中发电厂的核心机械。我想断了电，那些被抽取的东西都应该回到原本的地方了，小镇的人应该都恢复自由了吧，精神层面的。
我觉得自己是英雄。
然而……
当发电厂的损毁触动了警报，大批警察赶来时，不由分说，我却被当做案犯被抓。
我一遍又一遍向众人陈述，尽管我讲的全部都是真的，但没有人相信，他们觉得我疯了，他们相信智能机器人完全在自己的掌控之下，不可能背着他们发明什么谎言消失机器，更不会给他们做什么手术。
最终我，真实，被投入了监狱。
他们只需要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和一个承担责任的人，真相如何并不重要。
我想起了机器人说的话，人类都是满嘴谎言妄自尊大。如果我当时真心地答应了他，现在又会怎样？
2 谎言的真实
夜已经很深了。
几个值班的护士为了不打瞌睡，聚在一起聊起来。
“你们听说了吗，前两天新来了一个疯子。”
“是啊是啊，疯的特别彻底，胡言乱语的还以为这里是监狱。”
“诶，我听说啊，警察抓到他的时候还叫嚣自己是英雄，把我们从机器人的控制下解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
“什么哦，偷偷溜进发电厂搞破坏，还把镇里唯一的发电厂给毁了，那天可忙死我们了。”
“吃饱了撑着的人真多。”
“对了对了，他说的机器人是什么样的东西？”
她们面面相觑，静默了一秒继而笑了：“哈哈，诶呦，你还当真了，估计科幻小说看多了，谁知道那是什么，疯子的话不要信，不然在这里你会很累的。哈哈哈~”
“你们在笑什么？”一个严厉的声音，“你们现在在值班！认真一点！”
她们立马转头，见是护士长，顿时换上严肃的神情低头：“是，护士长。”
“再去巡一遍房，别没事嚼舌头。”
护士们悻悻地散了。
静静的夜包裹着静静的精神病医院，不要问静静是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