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照发飙：宁肯自己坐牢 也要状告贪财后夫
文/东岳郭德怀
这是一个暮秋的早饭后，再婚一个月的著名女词人李清照正伏案执笔沉思，她在构思如何续写两个月前才去世的前夫赵明诚刚开头的金石学术著作《金石录》。她略施粉黛而又显消瘦的脸庞依然风韵动人，沉思的目光中似乎还隐含着一丝哀伤。
近两个月来，她的生活经历了太大的起伏:先是与她耳鬓斯磨、相亲相爱了十几年的丈夫赵明诚突患急病而死，当她痛不欲生之时，在朝廷秘书省任校书郎的风流倜傥才子张汝舟慕女词人的盛名，又主动接连几次向她求婚。在这个金兵不断入侵，人心惶惶的动乱年代里，遇到一个同甘共苦的伴侣，李清照不顾亲友的强烈反对，顶着“夫死应守节”“好女不嫁二男”的强大社会舆论压力，再婚嫁给了进士出身待人彬彬有礼的张汝舟。
结婚一个月来，张汝舟每天对她嘘寒问暖，笑脸相对，百般呵护，使她逐渐从痛失前夫的阴影中走出来，她开始重新感受到了婚姻生活的幸福，脸上的笑容也一天比一天多起来。为了不扫赵汝舟新婚的兴致，近一个月来，她在新夫面前绝口不提前夫之名和前夫之事。
但赵明诚弥留之际嘱托她写完《金石录》一书的事，她一天也没忘记--因为搜集和研究金石书画文物不仅是她和赵明诚的共同文化爱好，而且完成这部著作也是俩人呕心历血十几年的共同心愿和生命价值的体现。在她满面泪水送赵明诚入土后，站在前夫的墓碑前，她暗自发誓:今生不把《金石录》写好，我死不瞑目!
昨晚，当一向快言快语的张汝舟吞吞吐吐地问她“咱们那些金石书画文物能值多少钱”时，她竟一时语塞，因为在她心目中，这些凝聚着她和前夫十几年心血的50箱金石书画文物是无价之宝，怎能用金钱来衡量?特别是听到“咱们”二字，她心中掠过一丝不快，但也没动声色。张汝舟见她许久不答话，也就没再问，默默背过身去很久才入睡。但这一问却使李清照睡意全消，十几年与赵明诚赋词诵诗、共同搜集研究金石文物、拟写书稿的往事一幕幕浮上心头，直到鸡鸣五更，她才迷迷糊糊地闭上眼。
今天，当张汝舟上朝离家后，李清照再也按捺不住续写《金石录》的欲念，便把丫鬟翠玉支到街上去买菜，独自一人躲在书房里，拿出《金石录》的写作提纲，凝眉苦思起来。想着，想着，她觉得有些金石拓片资料的出处还不太明确，便从一个大箱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十几卷金石拓片，边查阅边摘抄，不知不觉便忘记了四周的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房外突然传来翠玉的喊声:“夫人，老爷下朝回来了!”喊声使李清照一激灵，待要收拾起书桌和条几上的金石拓片时，张汝舟却一步跨了进来。看见书房里摊放着的金石拓片，张汝舟两眼放出兴奋的光彩，顺手拿起几卷欣赏了一会，仍放下道:“夫人，你真是善解人意，昨晚我只是随意问了一句，今天你就给我拿了出来，真是天赐贤妻于我也。我只知道这都是些宝贵文物，但到底值多少钱，还是夫人你定吧。”
李清照先是有些猝不及防的尴尬，因为毕竟和张汝舟结婚才一个月，此时便背着他开始续写前夫的遗作，实在有点不好意思，及后听张汝舟的话有点不对劲，便急忙说:“我今天拿出这些拓片，是为续写《金石录》查找资料用的，我可从没想过要高价出卖。”说着，便拿起桌上的几页文稿递给张汝舟看。
张汝舟早就知道身为太学士的赵明诚和李清照已着手写一部有关金石文物的学术著作，曾几次在心中讥讽:一对不识时务的书呆子，在这种兵荒马乱的年代写书有什么用?一不能因此升官，二不能凭书发财，说不定印书还要倒贴钱哩!但表面上，他还是满脸真诚地恭维:“明诚兄学识渊博可喜可贺!愿长兄的佳作早日问世，以供浅学之我辈拜读长见识。”今天，见新婚不久的李清照竟然背着他偷偷续写前夫的遗作，心中老大不快，顿时眉头一皱，脸色便沉了下来.
但转眼又放出喜色，笑吟吟地说:“夫人，我看书就先不要写了吧。咱这些金石文物明天倒要派上用场了!明天秦丞相做五十大寿，朝中百官都要去送礼拜寿。丞相是你表姐夫，如今也就是我的亲戚了。我想趁次机会，送份重礼，和丞相叙叙亲情，日后对我仕途发达定有好处。秦丞相家财万贯，金银珠宝也不稀罕，我想把咱这五十多箱贵重的金石文物拿出十箱作为寿礼送去，丞相一定会喜出望外的。剩下的三十箱咱们高价卖掉，省得南逃时不好携带，变成钱咱可就算是富翁了。”说到得意处，张汝舟不由得神采飞扬，笑逐颜开。
却见李清照的脸色，由白变红，刹时双眼冒出怒气，连连摇头说:“夫君，你今天怎么和往日判若两人?我真难相信这些话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我那表姐夫秦桧是个啥品行，难道你没听朝中官员私下议论过吗?他抓住高宗皇上怕金兵、怕丢皇权的弱点，处处要挟皇上，把持重权，起用阿谀逢迎之小人，迫害正直忠良贤臣，揽权贪财，主张议和降金，谁人不知，那个不晓?!原想夫君你知书达理，深明大义，忠奸分明，想不到你竟然也热心攀龙附凤巴结奸佞权势，让我大失所望。
再说，这些金石书画文物是我和赵明诚化了十几年的心血钱财搜集买来的，明诚临终嘱托我务必保存完好，并以此写好《金石录》，我视这些文物如生命，怎能为你升官拿去送人，更不能为赚钱卖掉。没了这些文物我还依据什么写书?”
张汝舟做梦也没想到，平日看似柔弱温情、多愁善感的李清照竟然如此嫉恶如仇，话语凌人，居然全不顾自己一个月来的笑脸相对、时时呵护，不仅断然拒绝了他的提议，而且还斥责他为趋炎附势的小人，心中怒火不由发作.
一改平时的温文尔雅，指着李清照的鼻子，厉声喝道:“好个不知礼仪的女子!我只因羡慕你是个有点名气的标致女词人，又有几十箱金石书画文物，才不计较你年近四十的岁数，不顾亲友的劝阻，纳你为妻，想不到你竟然如此不守妇道!难道你忘了‘君为臣纲，夫为妻纲’的古训吗?如今你已嫁给我，你的所有财物也都是我的。这般不懂儒家伦理，竟敢公然拒绝丈夫的要求，还当面羞辱我，真真是岂有此理!明天，这寿礼我是送定了。”说完，便上前要把摊开的金石拓片装进寿礼箱。
李清照万万想不到平时文质彬彬的张汝舟一下子变得如此霸道，气得浑身发抖，伸出双手去阻拦张汝舟，嘴里连声嚷道:“简直是强盗!强盗!”并把十几卷金石拓片紧紧抱在胸前，不准张汝舟装箱。
恼羞成怒的张汝舟气得“哇哇”乱叫:“气死我也，气死我也!今天不给你点家教，你就不知道我赵某的厉害!”说着，一脚把李清照踢在地，又去收敛文物。愤怒的李清照顾不得疼痛，爬起来又与张争夺。这下更惹起了张汝舟的凶气，他一手把李清照按倒在地，一手抡起巴掌，朝李清照的脸上“啪啪”地打去。
可怜这官宦人家出身的李清照活了近四十岁，从未遭如此毒打，一会儿便鼻青脸肿，口中流血，躺在地下，呻吟不停。张汝舟见她再无力阻拦，便转身又去装箱。
李清照怒不可遏，咬咬牙用尽平生气力又爬起来，伸开双臂上前死死护住金石拓片不放，眼里射出逼人的冷光。张汝舟不由楞住了，又气又累的他再也无力打人了。两人怒目相视，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
突然，李清照指着张汝舟的鼻子厉声道:“姓张的，到今天我才看清了你这个小人的卑鄙真面目，我要休了你!”张汝舟先是一怔，接着冷笑道:“荒谬!真是天大的荒谬!自古都是男人休女人，那有妻子休丈夫的道理。”
李清照的心像被利刀切割一样疼痛，竟气得一时无语。她后悔自己为了尽快摆脱痛失前夫的孤苦冷寂和寻找新生路，不听父母的再三劝阻，仓促再婚;后悔自己的善良被善于伪装的张汝舟迷惑，不听原公爹的告诫，把金石文物书画都随嫁搬来，以致造成今天的被动。但无论如何，她下决心一定要保住这些来之不易的金石文物，要对得起死去的赵明诚。
面对张汝舟的无耻敲诈，李清照毫不畏惧地说;“姓张的，你明天胆敢拿这文物去送礼，我就和你以死相拼!”说完，冲到桌前，挥笔写了两行字，戳到张汝舟眼前，十个大字豁然醒目: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张汝舟看了倒吸一口冷气，他这才觉出了眼前这女人外柔内刚的厉害，心想:若要因为给秦桧送礼强行夺取，闹出人命，不仅被世人耻笑，而且李清照原在朝为官的父亲李格非和曾为宰相的原公爹赵挺之也绝不会善罢甘休。
况且，李清照可不是一般的妇道人家，就连高宗皇上还几次当众称赞她的词才超众呢。看来，对眼前这个敢于蔑视夫权的女人，强取不如软磨，只要我不答应离婚，你李清照就插翅难飞，这些金石文物就在我张家，我早晚会有办法借此升官发财的。想到这里，张汝舟猛然一跺脚，“哼”一声，转身进了卧室，“砰”一声关了门，把气得发抖的李清照一人冷在书房里。
一连两天，李清照手拿一把剪刀，贴身丫鬟翠玉手持一把匕首，俩人怒目以待，寸步不离书房，守着那些金石文物。张汝舟见状，只好悻悻作罢，上朝公干去了。
第三天，等张汝舟上朝离家后，李清照锁了书房门，叮嘱翠玉紧守在门口，一阵急走，赶回娘家，见了年迈父母，放声大哭，李母见自幼娇爱的女儿身上被打得青一块，紫一块，老泪纵横，泣不成声。李格非更是气得胡子发抖，嚷着要找张汝舟算帐。
哭罢，李清照向父母亲说了要离婚的想法。李母听了连连摇头道:“儿啊，使不得，使不得呀!常言说一女不嫁二男，烈女不事二夫。一月前，你执意再嫁时，就已惹得世人议论纷纷，众亲友也指责我和你父亲纵女违礼。如今，你刚再婚一个月又要离婚，这不是让人家火上浇油地责骂我们目无礼教吗?”但不管父母亲怎么劝说，李清照就是铁了心坚决离婚:我宁可后半生独身清苦，宁可让世人责骂我不守妇道，也绝不和这种贪官贪财的无耻小人伪君子生活在一起!
但此后一连五天，张汝舟仍然坚持原先开出的条件:除非把所有金石书画文物都归我，否则决不答应离婚!看着李清照接连几天愁眉不展的样子，赵汝舟心中暗自得意:你李清照填词写诗超人一等，但离婚这种男人说了算的事，看你有什么本事奈何我?!
但张汝舟又一次低估了李清照的胆量和能耐。第七天，一件出乎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那一天午后，张汝舟刚来到秘书省门口，突然刑部的两个公差冲过来说:“张大人，请你跟我们到大理寺衙门里去一趟，李清照把你告下了。”张汝舟先是一楞，继而一笑，心想:丈夫打妻子也算不上犯王法，不答应离婚，她告状也枉然。
张汝舟大摇大摆来到大理寺，就见李清照和翠玉已站在堂前了。只见主审官抖了抖手中的一小块黄绸绢，一拍惊堂木，喝道:“张汝舟，李清照状告你去年科举考场作弊，你可知罪?”张汝舟一听，如五雷轰顶，顷刻吓得魂飞魄散，浑身筛糠。半月前他与李清照在花园赏月喝酒的一幕立即浮上心头--
那是一个明月当空的佳夜，喜得佳丽的张汝舟与新婚夫人李清照在花园喝酒赏月，赋词诵诗，酒到半酣，为了扳回在赋词比赛中的败局，在新夫人和丫鬟翠玉面前显示自己的本事，张汝舟得意洋洋地讲述了去年科举考场作弊的高招:
进考场前，他用一枝特制的毫毛细笔，在一块小黄绸绢上抄写了著名文士苏洵的两篇《策论》，折叠成小方块，然后用一帖药膏贴盖在腋下，伪装成腋下生疮的样子，居然蒙骗了监考官的眼混进了考场.答卷时偷偷把黄绸绢取出来，把苏洵的原文稍微改头换面，居然又蒙骗过了阅卷人的眼，被录取为官。
说到得意处，他跑到书房从秘笈里拿出那块黄绸绢，让夫人和丫鬟细看。当时李清照吓得脸色大变，一把抢过黄绸绢塞进自己的内衣，看了一眼翠玉说:“你看，老爷喝醉了，给我们瞎编故事呢。”
事后，张汝舟自知酒后失言，再三叮嘱李清照和翠玉千万不要和外人说，并再三叮咛李清照把黄绸绢藏好。李清照心中虽然对他的作弊之事非常反感鄙视，但木已成舟且事关欺君大罪，只有含羞为夫保密。
张汝舟万万没有料到李清照为了达到离婚的目的，竟然拿出了这把要命的杀手锏，又听主审官说，大理寺已根据李清照举报的黄绸绢，调出了去年的考卷查对了内容和笔迹，又请御医验证了残留在黄绸绢上的膏药气味，确认为张作弊所为，而且两个作证的知情人就在堂前。
张汝舟听了，满头冒冷汗，知道自己这次是在劫难逃了，欺君之罪要想狡辩比登天还难，只好哆哆嗦嗦连连叩头认罪。几个大理寺判官当堂依据宋廷法律宣判:削去张汝舟的官职，发配柳州充军。李清照趁机从怀中拿出休书，要张汝舟在离婚契约上签了名。
张汝舟被押下堂后，主审官突然又一拍惊堂木，喝道:“李清照!你知罪吗?”李清照不慌不忙地答道:“大人，我早就知道自己的罪:按当朝法律，妻子告丈夫，不管对错输赢，一律坐牢两年，我早准备好了，今天我已把坐牢的衣服都带来了，还带来了笔墨纸砚，准备在狱中把《金石录》续写完。”“你既然早已知道自己要坐牢，为何还要状告丈夫?”主审官大惑不解地问道。“因为我不把张汝舟告倒成为罪犯，他就赖着不答应和我离婚，妄图霸占我的所有文物。”李清照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当堂讲述了一遍，说到伤心处，潸然泪下，泣不成声。
满堂人听了唏嘘不已，主审官揉了揉眼，轻声说道:“易安居士，你写词的才华我们早已仰慕，可你现在为了离婚而坐牢，你付出的代价是不是太大了?”李清照抬手理了理新添白丝的头发，朗声答道:“我李清照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为了我的人身自由独立和气节尊严，坐大牢，挨世人诟骂，我都不怕!我后悔的是，自己太善良，再婚时被他的甜言蜜语蒙骗，以致遭此磨难。”
说完，从容不迫地把手伸进解差早已备好的枷锁中。主审官掩面拭泪，颤声道:“且慢，下狱前你要给父母留下什么言语让本官转达吗?”
李清照接过纸墨，凝眉稍思，挥笔写下一首诗，主审官一看连声叫好，忙传给众人瞻看，只见诗曰: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顿时，满堂上下赞叹不已:想不到一向以缠绵婉约出名的女词人，竟然写出了如此充满阳刚之气的诗句，大丈夫气概不让须眉，实在令人刮目相看啊!
李清照放下笔，向主审官深施一礼道:“有劳大人转交我高堂父母。”又转回身嘱托翠玉在家好生看管金石书画文物，待我出狱后再重谢。说完，在众人敬佩和惋惜的目光中，面带微笑穿枷戴锁，泰然自若地迈出大堂，昂首随解差向牢狱方向走去。
令人出乎意料的是，当名妻告官夫的轩然大波还处在京城或褒或贬的议论热潮时，仅坐了九天牢的李清照却被放出来了。于是，京城又掀起了更热的舆论高潮，人们纷纷猜测:是因为她词名太盛，文人学士联名保释，还是皇上特批赦免?就是李清照本人也说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