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中惊醒，眼角总是留着泪。又梦见奶奶站在村头，指甲里都是泥土的双手扶着竹竿，头戴退了色的绿色三角巾，眯着眼睛，佝偻着身体，颤颤巍巍的眺望远方，一站就是两三个钟头。

       奶奶是个命苦的女人，在18岁最美好的年纪，因为帮家里农忙干活，不小心，被硬物戳到眼睛，在当初贫穷又落后的年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于是，这一生只剩下一只眼睛。后来，村里的人做媒，嫁给了因为贫穷娶不上媳妇的爷爷，爷爷家里贫穷，但爷爷却是个老实、善良的人，听奶奶的话听了一辈子。只可惜，在我虚岁4岁的时候，爷爷就因病去世了，这二十多年，奶奶都是一个人。

       小的时候，因为家里条件不好，妈妈为了我和哥哥可以有更好的读书条件，便远去上海打工。爸爸是一个乡镇医生，工作比较忙，很晚回家，有时候大半夜又出去了。而这些年，我和哥哥跟奶奶相处的时间最多。奶奶年轻的时候虽然失去了一只眼睛，但由于肯吃苦，嗓门大，还当过生产队队长，所以，在家的时候，跟我们说话的时候底气十足，我总觉得她那一只眼睛里面有一条蛇，我有一点做的不让她满意，那条蛇便会出来咬我。

       小的时候，我和哥哥去邻居家疯玩，到吃饭的点，她便会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我们回家吃饭，整个村子都能听到她的声音，有的时候，故意不搭理她，就是想多听几遍，觉得很搞笑。在村小上学的时候，奶奶不识字，不认识时间，怕我和哥哥睡过了头，总会在鸡叫了的时候差不多就醒了，天刚亮就起来给我们做早饭。奶奶是个粗人，干体力活可以，但是，做饭这种细心的活，她做不来。所以，每天的早饭就是荷包蛋炒饭，黄灿灿的米饭，混着鸡蛋的味道，后来为了加强营养，每天早上还有一杯牛奶。夏天的傍晚，我和哥哥拿着自制竹竿，缠上蜘蛛网去抓捕知了，奶奶在铁锅旁做饭，灶上的火在奶奶脸上跳动，我那时候只知道笑，却不知道跑过去帮奶奶擦擦汗。

       五六年级，爸妈在镇上买了房子，我们就搬到镇上了。奶奶为了照顾家里的牲畜，执意留在村里。从这个时候开始，我就很少看到奶奶了。总是放假才能回去或者把她接过来。

      孩子越长越大，之后去了县城读高中，去了武汉读大学，我离奶奶也越来越远。记得刚上大学的时候，奶奶腿摔断了，卧床三个月，爸爸妈妈怕我担心，却没有告诉我，等我回家，看看奶奶消瘦的面容，仅存的一只眼睛因为病痛而扭巴到一起，万分心痛，却无能为力。奶奶一直重复的问我：今天不留下来吗？我无言以对。

       当奶奶扯着的嗓子变成低声细语，当奶奶目光锐利变成了慈祥，当奶奶矫健的步伐变成了走走停停…不可否认，奶奶老了。

        可是，谁不会老呢？

        如今的我，毕业一年半，本该有一个很好的工作，可是却选择当两年的支教老师，远在云南。支教即将结束，也已经快一年没有见到奶奶了。今天，爸爸打电话跟我说，村上邻居爷爷去世了，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小时候的那个村庄，带给我无穷乐趣的村庄，已经慢慢没落了。这几年，村里的老人相继去世，而年轻人都远赴城市，只剩下一些不愿意离开老宅的老人，他们种菜、栽秧、播撒肥料，活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也愿意这样终老一生。

        时间仓促，父母头发上已经出现很多白发，儿时的伙伴也已经成为人母人父，而我们看着时间，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终究做了多少事，说了多少话，陪伴了多少人？

        奶奶的记性已经大不如前了，可她还记得爷爷的坟地在哪里，时常絮叨絮叨，还记得我最喜欢吃红烧鱼，私下里偷偷的学，还记得哥哥晚上喜欢踢被子，总是跟爸妈面前反复提醒…

       我想，她可以忘了这一生的一切，却忘不掉此生最浓的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