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着,需要仪式感。
像六岁时老妈教你吃饭前一定要洗手,不洗手会嘴巴烂屁股烂最后变成烂人一个。
像十六岁时上课你依然要说老师好老师再见,不然就算你考得上好学校也不是个好学生。
像二十六岁时去见心爱的女孩一定要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穿一身帅气西装,哪怕那个今天和她许彼世今生接受所有人祝福的人并不是你。
你得有仪式感,才能在苟且里活出诗和远方。
我满脸神圣地把这个道理跟c儿说,他说你脑子里都是屎,尼玛嗨。
我说好没素质啊,狗逼c,草泥马。
c儿当然是男儿身。头发刚硬如刺猬,带一点横膘,坐下来腰间鼓出来个游泳圈。奔三过半脸上还留着青春的小痘,虽然有很用心的洗脸,但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怎么也不见脸上干净。小俣姑娘问我为什么会叫一个男生什么c儿啊,听着怪恶心的。我想大概是因为这么美好的名字配上他这么个丑东西却意外地显得和谐,我喜欢和谐,所以我叫他c儿。
当然c儿不是真的丑,至少有人这么觉得。
他有一个女朋友,喜欢得他不要不要的。
他女朋友和他相隔两地而恋,一个武汉,一个南京,两座城市之间有山有水,但她经常万水千山总是情地过来找他。c儿逢人就吹逼,我女朋友倒追得我,说我心细人帅,对我一见倾心,我那时可是专心学习不想理她吧啦吧啦。边吹边甩腮帮子肉,唾沫星儿就差喷人家脸上了。我在旁边看他吹逼吹了一会儿,竟感觉有点上气不接下气起来,只好打量起挽着他的小姑娘。那姑娘当时一头精致的短发垂到耳根,嘴唇薄薄紧紧抿在一起,眉间有山水,眼里有云雾,上身该挺挺,下身该翘翘,看得我心里捶胸顿足,脸上波澜不惊。我悄悄问她,姑娘你是不是命里缺肉啊。她抬头一脸迷茫看着我,不是啊,我爸给我算过命,说我命里缺金,所以取名叫三金。
看她回答牛头不对马嘴我只好向他解释我的恶意:“其实我是问三金姑娘你为什么喜欢这个胖子呢?”
我还记得那时突然就感觉到清风拂大岗,明月照大江。仿佛可以听见雨滴落在青青草地,又可以听见远方下课钟声响起,总之空气里充满了恋爱的酸臭味。
“他高中就是很帅啊,就是很迷他啊,而且喜欢哪有什么道理,我也不知道。韬货你再说他胖我就生气了,因为他是我喂胖的。”
本来应该是“我也不知道”的迷茫,硬被她说出了“哪有什么道理”的倔强。我看着还在吐唾沫星子的某胖子,只好无奈一声叹息。
c儿的微博名字叫c哥爱吃肉,三金姑娘就叫c哥的娘子。
c儿说要养猫,三金姑娘就说要养一猫一狗,要有一对。
c儿发了一个笑话@所有人,只有三金姑娘一个人转发哈哈哈哈,我都不知道哪里好笑。
就像某种仪式,我爱你,所以我们要花前月下,做事成双成对,你是风儿我是沙,你吃酒来我剥虾。在船上抱在一起要说you jump, I jump,在床上滚成一团要说有些事情不必在一夜之间全部做完,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问c儿你爱她吗?c儿回过头说怎么说呢,最开头真没什么感觉,但这么多年了,早习惯了,以前心里还有小师妹苍老师志玲姐,可现在想睡的姑娘做梦的姑娘,全都和她长着一样的脸,我能怎么办。再说尝完她的黑暗料理再给她做顿饭也是很有成就感的事情。我气不打一出来,尼玛你不想睡苍老师了前天还把我硬盘上的存货剪切走干嘛?他说傻逼我是要学习经验姿势,你一个单身汉看这玩意血气方刚的在这男如蚂蚁女如龙的工科学校是要干嘛,演断背山啊还是人鬼情未了。
我刚要反驳他说断背山挺好看的还拿了奥斯卡金奖好吗,c儿面前的屏幕晃了一下,三金姑娘擦着湿湿的头发出现在镜头前。
“老公在聊啥呢?”
“我在看菜鸡韬货的菜鸡操作,被人围了还想反杀,一顿操作被人打了个?号哈哈哈哈!”
我一脸无奈的看着三金姑娘,央求她能不能在每天固定的时间给c儿发视频请求,这样不至于在我们新开一局DOTA的时候总是四打五,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三金姑娘捂着嘴嘿嘿嘿嘿笑了半天说不行,说这是我老公证明爱我的方式,一种仪式。不然隔着这么远没真实感没安全感。我说这叫哪门子的安全感真实感,c儿插了一句说你以后会懂的,还有你又被杀了。
我看着我的屏幕变成黑白,背景音乐从刀剑相加的金属声变成了悲壮的颂曲,敌方大将虚空假面缓缓念出他的杀人台词:
“我已遇见未来,而你不在其中。”
这塔马也是个诗人,我心想,丢下了鼠标。
大学毕业一年后,c儿还在武汉读研究生,三金姑娘留在南京开始步入社会参加工作。我有时候有点担心就问c儿,你说这样男贱女贵会不会出问题啊。他一边操作影魔三炮压死对面的傻逼一边说你丫咋说话的,我怎么贱了,我是高等知识分子,等我读完书出来身份就比你们尊贵3db。我说你丫的,一倍就一倍,还装专业人士扯什么3db,说吧打算什么时候结婚?c儿把影魔拉去野区打野,停下来认真思考了一段时间说,毕业就结婚吧,我应该会回南京,这些年一直分开,也挺对不起她的,他身边的骚男又不少,前几天还跟我说她们公司有个男同事天天给她送早餐打电话发短信把她恶心坏了,说他长得又丑还不自知,自以为读个清华本科就不得了了。
我在心里想你丫还不是读个研究生就不得了了,也没帅到哪里去,不过这话没有没说出口,而是随手把边上一个袋子拿来递给他。
“把这个送给你们家妹子当礼物,别冷落了别人。”
“什么玩意儿?”
“LG的随身照片打印机,姑娘不都喜欢自拍吗?你等等我给你拍一张大头贴,一起寄过去。”
“好。”
拍完大头贴的时候影魔刚把野区的半人马拍死在那儿哈哈大笑念着台词,什么你的灵魂属于我,什么你是我的,从心到魂,我想这个屌英雄好自恋啊,难怪是DOTA里面仇恨度最高的英雄,我在敌方我也要干死他。
礼物送出去的一星期后,我在办公室开始写着永远写不完的报告,不需要笔和纸,而是用显示器和键盘,写着写着人就开始弯腰驼背肩周炎,实在让人感慨科技日新月异对人们日常生活健康的侵蚀腐化。刚开始感慨了不过1小时28分钟,c儿的电话就过来了。
“我要去南京。”
“怎么了?”我起身走到旁边无人的小会议室,我听出c儿的声音有点颤抖,是那种鼻涕堵着鼻子,眼泪埋没眼眶的颤抖。
“那个清华丑男……”
“去干他!”
“好。”
后来就是c儿有过一个女朋友,曾经爱得他不要不要的。
我认识c儿和三金姑娘五年,五年里我见过他们耍性子和互相吐槽,但从没见过他们吵架,五年里他们从来都互叫老公老婆声音腻得我浑身激灵,五年里都是c儿在唱吧录歌三金姑娘点赞送花,虽然在KTV的时候三金姑娘着实把我惊艳了一回。那五年里生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c儿用影魔时不时跑开去跟三金姑娘视频坑爹坑队友,我用水人疯狂补兵杀人妄图四打五保护世界。我以为故事的终点会是我和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猝不及防适逢其会,哪里想得到其实是三金姑娘和c儿花开两朵天各一方。
那个五年之后我再没有见过三金姑娘。
c儿和三金姑娘在一起待了七年。七年说长不长,从高二开始到大学毕业后一年而已。七年说短不短,痛和爱都磨了不少,心头只剩下一点痒,越痒越慌,越慌越骚,越骚越痒。他七年故事终点的那个晚上,我记得他在电话里吼,去踏玛德安全感,去踏玛德幼稚和冲动,狗逼韬货你以后千万不要异地恋。我唯唯诺诺说是是是熊弟,但是三金姑娘不再争取了吗?他吼争取尼玛啊,然后哇哇哇就哭起来,她电话不接,短信不回,踹门不开,我打她妈的电话阿姨都告诉我已经劝过她,感情的事只能你们年轻人自己来,我塔马拿头争取啊……哭到最后c儿居然唱了起来,我不记得曲调是啥歌,可我听见雨声风声,在那个疯狂的夜里,我知道他像一个傻子一样被人看着和笑话,不过他不在乎,因为他只能像个傻子一样消失。
故事像沙子一样消逝。
从南京回来后,c儿好几天没在群里说话,旭哥在群里问起的时候我只好帮他打哈哈说他电脑坏了最近一个星期打不了DOTA所以也不说话。没想到c儿突然冒了一句我电脑没坏但我最近一个月不会打DOTA了然后就又消失不见了。我只好发个擦汗的表情,任凭群里满天的问号飞出来。
三个月后c儿才出现,出现第一句话就是,来刀塔。
那天真是诸神黄昏,众神陨落,天辉和夜魇交界的河道满是硝烟和尸体,不是我和c儿被杀的意识模糊,就是我和c儿冲到对面泉水,打着满屏幕的?,然后被泉水打成筛子,就好像这样就可以在心里戳一万个洞,任凭血带着那些记忆流出去,而不是在身体里来回滚动。就像一场仪式一样,在祭奠那些无数个守候在屏幕前的日夜。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我这三个月专心学习一心想毕业了到南京去,每天学累了就给她发短信,她没回过我一句。
我说哦。
“不过她昨天回了我一句,我突然感觉到心灰意冷。”
“她说啥了?”我有点儿好奇。
“我好佩服你。”
哦。
很久之后,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又去看了三金姑娘的微博,我发现微博名字还是没改,还是c哥的娘子,只是明显很久没有用过,我鼠标到处翻翻点点,就好像在扒拉蛛网一样。忽然间我看到一张照片,我轻轻地吹了一下,但其实屏幕上没有灰。
那是一张c儿和三金姑娘的合影,上面写着:老公……你真的……很不上相诶!
我点开私信栏,发了一句:你相公c哥爱吃肉呢?
直到好长好长一段日子后的今天,我也没收到她的回复。
我想她其实当时答对了,她命里并不缺肉。
……另外的故事……
晨间刚从火车上下来,寒风就带着恶意狠狠地往我脖子裤腿袖管里钻,放佛它是张牙舞爪的黑风精,我是细皮嫩肉的唐僧,不过我身边并没有身披金甲的猴子,狐假虎威的猪头,以及唯唯诺诺的悟净。我穿得实在有点少,衬衫毛衣外加一条单裤是没法做什么抵抗的,只好任凭这支妖精啃噬我的皮肉,吸取我身上仅有的一点温热。我把自己想象成风,风就是我,我就是风,原来当风本身这么冷啊。
中午去哪儿吃饭呢,我想。或者要不就不吃了吧。
风实在有点儿大。武汉这个城市就是这样,光看手机上的温度还行,可是赖不住市内湖多,有水就有风,风来风往循环往复,再加上最近几年大肆动土四处基建,风里就混杂着不少尘灰,很多貌美如花的妹子也给吹成了貌美如渣。
我正胡思乱想地在风里行走,c儿的电话打了过来:“中午吃啥?”
我想这家伙也是个纠结的货色,跟他讨论我得在风里哆嗦半小时,于是马上就拿定了主意:“香锅,你请客。”
然后招手拉开了出租车的车门:“师傅,去光谷软件园。”
中午见到c儿的时候,他还是老样子,咳得像条狗,我问他去医院看了没,他说看了玛德要打吊针,支气管炎。
“半个月前我就和你说了你是支气管炎,你不信我,傻逼。”我翻了个白眼给他。
他没理会我的白眼,而是问我你和小俣姑娘怎么样了,我想了想说没怎么样啊,就是她说不会再联系我了,我说哦那样是有点难,就这样而已啊。他上下打量我狐疑地说你怎么看起来不怎么伤心呢,你昨晚不是失眠了吗?我说失眠你妹,我本来就只睡4,5个小时而已,我心态好得很,你以为像你一样大老爷们儿也哭啊。
c儿叹了口气:“你可以假装喜欢一个人,但你装不出不喜欢一个人的样子。”
我心想这个胖子怎么这么文艺了,不过问出口的是他晚上要打针到几点。
“10点吧,那时候天很冷车又很少的。”
“我知道啦,晚上去接你,妈蛋我很讨厌去医院的,快去帮我打碗饭,混蛋。”
混蛋。
晚上写完报告的时候,看看手表已经是10来点了。我扫了一眼手机没什么消息,然后就收拾办公桌去医院接c儿了。
不过我很讨厌去医院,所以我并不知道他看诊的三医院在哪儿。我拿出手机设好导航,发动汽车,车灯瞬间点亮,把车前面手牵手走过的情侣吓了一跳,我摇下车窗说了句不好意思,心想这个圣诞并没有下雪呀,为什么尽是些想一起白头的人呢?
车尾灯向前走,就像一条河。
我忽然想,俣就是倾国倾城,美丽大方。
我忽然想,小俣姑娘很认真的和我说,父母很爱我们,我们当然要很爱父母啊。
我想这个世界真他娘的美好啊,想着想着眼前的车尾灯街灯就开始闪烁,一眨一眨,像星星落到了地面,变成了一条美丽的缎子。
我踩了一脚急刹车,险险地没有撞到前面的电动车。电动车上的人骂骂咧咧了半天,我没有摇下车窗跟他道歉,我实在不想让他看到车里面我拧做一团满是泪水的脸。
我打电话给c儿。
“你医院到底在哪儿,我错过路口了,我找不到。”
他说你怎么了,我想他听出我声音里的颤抖了吧,是鼻涕堵着鼻子,眼泪埋没眼眶的那种颤抖。
我说我就是找不到啊,导航说前方路口右拐就到,可是根本没有右拐的口子啊,一开就过了要掉头走好多公里你知道吗?
c儿说不急,时间还多,你总要找到的,我还有两瓶水要打呢。
c儿出现的时候是凌晨12点半了,我狠狠地按了三下喇叭以表达我的不满。
“我就算走错路也在这里等了你快三个小时好吗?”
c儿关上车门说哦,友谊好伟大,你刚刚不是很难过的吗?
我说我难过三个小时早就脱水而死了。
他嘿嘿嘿嘿说你不是笑我以前哭吗?你现在怎么也哭了呀?
我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倔着说我怎么知道,我以前追女生被拒绝了也没哭啊。
他笑了一下,沉默着没说话。
空气一下安静,可我觉得这样很好,我想真正美好的关系都应该这样:不惧怕沉默的尴尬,而是享受彼此之间的沉默。
沉默片刻后还是我先开得口。
“我就是觉得她那么美好,要是被人糟蹋了我就很伤心……”
“你怎么知道跟别人在一起就是糟蹋?”
“我那么好,再跟那么好的她在一起的话,是我的幸运也是她的幸运,这样肯定不会糟蹋。”
c儿张大嘴巴看了我半天说在下服了,被拒绝还能装逼我也就见过你了。
我说我还想争取一下。
他一拍肚子说你想就想但能不能在麦当劳停一下我肚子饿了晚上没吃饭。
我又翻了个白眼给他说我也饿了但我不吃,他问为什么呀,我哈哈一笑说我要瘦我要帅我要街上的小妖精看到我就想扑上来干了我。c儿沉默了一下没说话,然后说走吧不吃了我也想被干。
“诶,我想写字排解心情啊。”
“写啊!”
“我不能写我的故事,我能写你的吗?”
“你失恋你最大,写!但尼玛的能不能不单曲循环了?”
“好没素质啊,狗逼c。我刚刚就是听这首歌泪崩的。”
“唱什么的呀?”
“友情。”
我把音量调大,让歌声一直重复,就像一种仪式,人活着就要有仪式感,不是么?
《不要把我忘记》
作词:隔壁团乐队
作曲:隔壁团乐队
演唱:隔壁团乐队
在那个夏天
有你们在我身边
看着每一张年轻的脸
走在三环路的旁边
那时的我们
想法是如此的简单
不管每天要到多晚
没有人想过说再见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你们再见面
时而听见一些关于你们现在的改变
当这段故事 变得退色消失
才发现我自己 夜里总在失眠
当这段故事 像沙子一样流失
我还能抓住一些什么
请你记得 千万不要把我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