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哉,安哉

乐哉,安哉

如果不是这次调研活动,这一生可能都不会与这里结缘。

这里是江西省抚州市乐安县。我们的调研活动是应县政府的邀请,来到此处对乐安的非遗项目进行调研。

我们一行七人,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场田野中都蕴藏了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田野,第一次与政府的合作,第一次在民间文化滋生的土壤中体验它。种种的第一次让我们兴奋不已,而之前田野课上从老师和师兄师姐处听闻的田野故事又让我们有些担忧紧张,我们带着两种复杂的心情筹备了整整一个月,终于等来了出发这一天。

七个人,除了我,大家都从广州出发,约定在南昌汇合。

从合肥出发一路向南的这条路线是我最喜欢的,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出行。耳机里的民谣唱着诗与远方的情怀,渐渐地把工业化与城市化抛在了身后,置身于皖南乡间田野的简单却又明朗的色调中,大片绿色的农作物,以极高的饱和度彰显着自己的肥沃,点缀其间的黑白灰,是升起炊烟的人家,远处的淡墨色勾勒出群山的形状,然后就是单纯的蓝天与白云,工业色调的输电线路塔和铁路轨道让现代化的元素融入其中,但这并没有违和的感觉。

一路所到之站,尽是旅游景点,从哪一站下车都会有一场精彩的故事,但这都不是我的终点。四个小时之后,达到了南昌,找到了我的伙伴们。

这是第二次来到南昌,上一次还是十年前去桂林的时候在这里中转过,对南昌最深刻的记忆就是一份直接辣到胃疼的酸辣汤。从此在外吃饭处处回避着“赣菜”的字样。第二次的相遇加深了这一印象,在南昌的第一顿饭就让我们体会到了赣菜的辛辣。

饱餐一顿之后,又坐了两个小时的车,来到了抚州市乐安县,我们的调研工作在第二日拉来帷幕。

这一趟恰赶上了江西近几十年来最热的天气,每天都在接近40度的温度下行走在村庄的街里巷道之间,太阳猛烈的炙烤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大地蒸腾着我们的步履,像是要把我们的脚印都融化在田野的道路上,身上的衣服如同刚从水中捞出的一般,一天下来在干湿之间转换好几轮,汗水倾泻而下,从未如此肆意过。

我们调研的项目是傩舞,由于它特殊的功能性,因此有着极强的仪式程序和规范,丝毫不能出错,表演者或穿着表演定制的红黄两色的对襟马褂和长裤,或穿着厚重的戏服,头戴着实木雕刻的面具,手持与角色相匹配的兵器道具。点烛上香,燃炮祭拜,一切都不曾因为天气原因而有丝毫的怠慢。我们也被他们的敬业精神所打动,顾不得大汗淋漓,各司其职的拍摄记录着所有的一切。

我们走访的三个村落虽同属一县,相隔不远,但是却给我们展示了三场完全不同的傩舞。

流坑村的“玩喜”在仰山庙对面的戏台上表演,有一支由管弦乐和打击乐器组成的完整的乐队,整场傩舞也在不同曲牌音乐的伴奏中完成。表演者身着戏服,扮演着不同的角色。神仙们通过带有象征意义的动作把福气与好运赐予众人,天兵天将挥舞着手中的兵器,在一场激烈的打斗之后把缉拿了青面獠牙的小鬼,善良的老和尚规劝着顽皮的小和尚,同时也把这份向善的劝导传达给了在场的所有人。流坑的傩舞队老艺人与年轻艺人各占一半,现在做为流坑景区的表演项目,每日向前来游玩的游人表演。

罗山和东湖的傩舞都只有锣鼓点的伴奏,但是又呈现出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

东湖傩舞被称为“文傩”,表演的地方是杨氏宗祠,表演者戴着猪嘴神和鸡嘴神的面具,据说这是全国傩舞中唯一采用动物神面具的一支傩舞,也是最为古老的一种傩舞。伴奏的乐器只有一锣一鼓,击打出反四三拍的节奏。表演者跟着节奏,变换着脚底的步伐和手势,依次朝着四方作出驱赶鬼魅邪祟的动作。祠堂的的木架上放置着几口棺材,不免让人心生敬畏,在加上傩舞音乐和动作的古朴幽韵,整场表演传给人一种神秘的感觉,似乎所有的妖魔鬼怪真的都被驱赶而净。

罗山的傩舞被称为“武傩”,是以打斗为主的傩舞。这也是三场傩舞仪式性最强的一场,我们跟随着傩舞队在参拜了村头和村尾的两座庙,在村中巡游了两圈之后才来到了最终的表演场地——一座已经废弃的清代古宅的中堂之中。正前方有一张八仙桌,桌子上有一把椅子,手执朱笔和生死簿的判官坐在桌子上,判官小姐摇动着手里的桃花扇站在桌子前,两边分列着雷震子和元皇。两锣两鼓随着出场人物的不同打出或快或慢节奏点。尉迟恭和秦琼相互协作赶杀着妖魔,蔡阳和关公在打斗中七次相互对抛接着兵器,金咤木咤赤手空拳,在场地上来回侧滚翻,最后是哪吒和王玉官激烈的对抗。随着铃铛声响起,雷震子带领一群人冲入了左右两侧的厢房之中,象征性的斩杀了作祟的鬼怪,整场演出在众神胜利和村民的叫好声中结束。

三场演出,在不同村落,不同的场所,由不同的人所表演,但相同的却是传承人对于傩舞发自内心的喜爱与传承的自觉和自信。每支傩舞队中都有年过古稀的老人,他们执着的坚守着自己的角色,使出全身力气,或敲击着锣鼓,或挥舞着兵器,或吹响着由自己师傅传下来的笛子和唢呐,每一场演出结束,他们都汗流浃背,却仍然积极的参与着我们的采访,讲述着自己学艺的故事和傩舞的传说,并一遍又一遍的告诉我们这些东西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不能丢。每一支傩舞队里也都有中青年的新鲜血液,他们自觉的担负起了傩舞传承的重任,努力的向老师傅们学习着,并承诺一定不会让傩舞东西失传。

第四日的调研,我们在流坑村观看了一场额外的小吹会,据说这是明代的宫廷音乐,流落民间,流传至今。整场表演由唢呐带领,吹唢呐的爷爷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坐在整个乐队的最前方,我们清楚的看到他拼劲全力鼓起的腮部,让这近古遗留的下来的旋律响彻在戏台中,印刻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那一刻我们如同看到了现场版的《百鸟朝凤》,每个人都已热泪盈眶。

最后一日,偷得清闲,拜访了石桥寺,据说这里是文天祥年少时读书的地方。我们去的时候,寺庙正在修缮,竹竿搭建起来的脚手架罩住了整个寺庙的轮廓 ,从外表上看去,整个寺庙并不是很大,但当我们踩着泥沙石子来到了大雄宝殿之中时却被震撼到了,整个大雄宝殿建立在一个桥状的大石块下面,硕大的三石佛金身塑像依靠在后山的石块上,石块与顶部的没有完全衔接起来,流出了一块扇形的飞白,承担起了整个庙堂的采光,飞白处有一片茂盛的竹林,做为佛像的上半身背景,呈现出一种悠远深邃的禅意,让人顿生平静肃穆,三世佛的两侧还有菩萨和十八罗汉的塑像。

一位年长的比丘尼给我们每个人递了三支香,我们依次做了礼拜。我们穿过侧边的小门来到了后山上,沿着小路登上了山顶,又攀登上了桥状石块,整个乐安县城尽收眼底,县城外围的群山似与我相对而立,对我来说自然景观是清扫所有劳顿疲惫与烦忧的最好工具,那一刻颇为乐哉,也颇为安哉。

我们走石桥上嬉闹了很久,毕竟这是我们在乐安的最后一站了。

最后一日,我们又回到了南昌,以海昏侯墓展作为旅程的结尾。

下午五点,我送别他们,登上了返回广州的高铁,看着他们六个通过检票口一一与我挥手告别,突然有些伤感,仔细想想,这一周虽然辛苦,但却是我们近一年以来最为欢乐与安逸的一段时光了。夕阳通过候车室的玻璃窗洒在我的脚下,又一个故事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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