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木瓜掉下来

(1)

    “噗通”一声,一颗熟透了的木瓜从高高的木瓜树上掉了下来,落在下面一条缓慢流动的河里。木瓜在水里上下浮沉了几次,就漂在了水上,溅起的水花和荡漾出来的波纹很快的消散了,而河水载着木瓜向下游而去。

    自然中多么平淡无奇的一幕啊!但又有多少人知道这正在开启一段伟大的生命历程呢?如果木瓜能开口告诉人们鸟儿们是如何用它们的尖嘴把它开膛破肚,啄食那泛滥着成熟香气的果肉和包裹在内的黑黑的籽种;而鱼儿们也曾成群围来,互相争抢着散在水里已成絮状的残余,这一定也算的上是个惊心动魄的故事。

    几天过去了,这硕大肥美的木瓜或许只剩下些许黄中带绿的瓜皮浮在水面上,但过了一年后在河边的近处草丛里谁都会不注意的地方,萌发出了几棵小小的苗;过了几年后,没准儿几棵高大的木瓜树已经临水而立,其风姿绰约如美人照影,其上结满木瓜,而其中一颗木瓜已熟的烂透,蒂把不负其重,“噗通”一声掉入水中。

(2)

    “刺溜”,一只巡睃觅食的老鼠掉进了汤锅里。小老鼠刚出窝,一丁点儿大,还没来的及挣扎就没入沸腾着的汤里。汤色浑浊不清,且其上在淡淡的一层油光里浮着大小不等的绿色蔬菜叶子,烫得几乎掉光毛的老鼠隐匿其中,被毫不留神的厨房师傅用大勺盛到大盆里,送到饭堂。

    在这个贫穷国家的最贫穷地区的一个普通寄宿中学里的饭堂里开始午饭了;可吃的照常没有几样,仅有的供应也可能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他们都在长身体的年纪,即便是吃饱这一顿,总也会捱不到下顿就感到饿,所以随便什么样的饭,孩子们都会吃个精光。一切如常,直到一声惊呼后,一个孩子激动的宣布了他的发现,并开始示之以众,有些喝过盆里汤的看了已经有点忍不住要吐。大家聚在一起,七嘴八舌,呜哩哇啦的开始抱怨,控诉,责骂;互相感染着彼此,将同仇敌忾的愤怒情绪推向了极点。不知道是谁,将那盆汤掀翻,带着老鼠,敲着汤盆带领大家像一阵风一样冲向了学校的厨房。

    在这百弊丛生的国度,能吃饱肚子几乎是所有人的顶天大事儿;在这管理不善的学校,总是会免不了让孩子们为了这事儿那事儿饿肚子,所以孩子们心里积怨已久,就等个发泄的出口,而这事儿正是到了档口上。厨房里只有几个雇来帮忙的短工在刷洗锅碗瓢盆,而厨师和管事儿的已经在后面的宿舍里休息了。孩子们冲了进来,开始大肆破坏:架子被推倒,上面放的碗碟摔的粉碎;装在框里的叶菜,土豆,洋葱被散了一地;从敞开的面袋子里抓起面互相撒向对方;当一个高个子男孩拿起放在旁边的磨刀石把那口锅砸了个大洞的时候,现场的混乱达到了高潮。有些个孩子冲到后面的宿舍想把厨师给揪出来,但厨师早已从跑过来躲避的帮工们那里得了消息,已经把门销插上并用东西结结实实的顶上。试了几次没有办法打开门,他们砸碎了门上方仅有的一块玻璃后就离开了。

    闹腾了半天后,大部份的孩子们已经没那么兴奋了,陆续回到了教室,或者在校园里三三两两聚着讨论着刚才的事情。但是最捣蛋的一伙已经开始撕了自己的书本,在教室外点了火烧,但也没多久就被闻讯赶来的老师和学校警卫给制止了。当天的课没再上,是让人高兴的事儿,但是高兴不了多久的,没吃到午饭的人肚子很快饿了,而且要一直饿到第二天的下午,因为要收拾厨房,要添置新的锅。虽然他们也经常挨饿,但这次确实把饿的滋味尝了个饱。烧书的那些个孩子最倒霉,除了挨饿之外还被老师和警卫们又揍了个够,也许回到家,父母也会再补上几拳几脚,毕竟在这里书本都是奢侈物,是整个家里从牙缝里省出来的。

(3)

    “咣当”,后窗的玻璃被一块儿石头砸碎了,而后一阵咚咚的脚步声跑远了。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引的附近家的狗一阵叫,而显然这家人也被惊醒了,屋里亮起了灯。

    一个女人好像在低声安慰受了惊吓的孩子们,而男人开了房门在房子的周围查看着。他们租住到这个区才只有两三个月的时间,这里的租金比他们以前住的地方要贵很多,他们夫妇二人拼命打工赚得钱勉强能支应的开生活,但为了孩子们能在附近的学校上学,他们觉得这样辛苦是值得的。

    但显然附近有些人有不同的看法和见解,他们刚搬来后不久,就在信箱里发现了匿名信,信上写的话凭他们的语言能力是不能完全明白的,但字里行间透露的歧视和侮辱他们是能清楚的。今晚碎了的玻璃也许是又一次的警告吧,但他知道其实他们也不敢怎么样。周围大部分的人都是好的,他曾得到很多次的恶劣对待,但遇到的好人和好事却要远多的多,没有这些好心人的帮忙,他是走不到今天的。再说了,和他小时候经历过的炮火爆炸声相比,这又算的了什么呢?有些愚蠢的人总是有偏见,像他这样的人搬到附近住会使治安变差;会使附近的房价下跌;会使觉得他们不体面的那些当地的体面人感觉自己不像以前那么体面。管他们呢,他只在乎孩子们,毕竟他们还小,有些事情他们还不了解,所以他返回屋里和妻子一块儿安慰起孩子们,用他的母语给他们唱他童年时唱的歌。

(4)

    “叮铃铃”,负责看守他的人桌上的电话响了。接完电话,看守和他说接他的人来了,他可以走了。他收拾好自己仅有的几个随身物件,放在破旧的旅行包里,急不可耐的随着看守出去了。在外边他看到了自己久别多年的好兄弟,分开时他们虽已成年,但还是孩子样,而现在已经是个结实粗壮的壮年汉子了。两人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眼圈里噙着泪水。在他的兄弟和蛇头的人结完最后一笔钱后,就领他出来上了一辆带后背箱的老旧小货车,急驰而去。而此时他的心情放松了下来,在提心吊胆等待的日子里,他几乎无法入眠,而现在在有点颠簸的车里,困意侵袭而来,他沉沉的睡了过去。

    在沉睡中,依然是过去一段时日的遭遇主宰着他的梦。他又回到那条载他离开家乡的破旧渔船,在船舱底下睡在一堆腥味冲天的鱼的旁边,一连半个多月只有一张床大的空间可以活动,见不到天日。他又想起渔船把他们撂下来的无人荒岛。他们只有有限的水,一点食物,而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有人来接他们。晚上有一顶帐篷,他们可以在远离岸边的隐蔽处撑开挤在一起,而白天就把帐篷收起,爬在离岸不远的矮灌木丛里忍受着日晒雨淋,盼望着有船靠岸来接他们。希望随着食物和水的逐渐变少也蒸发了,而绝望却油然而生,不可遏制。死固然可怕,但笼罩在死亡的阴影里的生活更是生不如死,终于有艘悬挂预定信号旗的船靠过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喜极而泣,分享了省到最后的一点点水和食物。这艘船又载着他们不知道在海上待了多久,终于在一个夜晚在邻岸的一处,把他们下放到一个快艇上,再由快艇在一个荒芜人烟,礁石遍布的地方送他们上了岸。而后来的是一辆货车,他们就钻到货物的中间,到达后被蒙上眼睛带到了有人看守的地方。

    他的好兄弟喊醒了他,已经到了地方。给他找了身衣服,让他洗完澡后换上,然后带他去吃饭。他的好兄弟微笑着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着,没有多说什么话,甚至连句问候的话也没有,因为他非常清楚他这段日子过得是怎样的生活;而他吞咽下的这些刻骨铭心的日子需要他用余生的所有时间去慢慢消化。等他吃完,他的兄弟把他送到住的地方,又出去奔忙了,他们这样的人,手停口停,实在没有嘘寒问暖的空闲。他吃饱了,有了力气,但还是躺了下来休息。抑制住自己的心情,他很快睡了,睡醒后得开始干能找到的无论如何的工作。

  (5)

    一个男孩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河岸边的沙滩上,警察已经在四周拉上了警戒带。男孩的脸被水泡的苍白,一个女人正俯身在他身上,抱着他的头嚎啕大哭,边哭边倾诉着什么;而在一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抱着头伏在自己膝盖上无声的啜泣着,肩头微微颤抖着,仿佛一个已经点着引线的炸弹一样,这寂静无声过后他即将炸个粉身碎骨。

    男孩放下了他背的书包,脱掉鞋子,正准备爬上桥的栏杆。他已经望着桥下汹涌奔腾的河水看了很久,现在是要下决心的时候了。在最后一刻他想到了自己的父母,自己跳下去以前,上面的一幕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迟疑了,面对着他想象到得自己的离去可能带给自己的父母的痛苦。他也有自己的痛苦。他来到这个国家已经有三四年的时间了,但他依然难以融入,语言已经好了一些,但是学业还是不见大的起色,而父母不辞辛劳而又对他和哥哥有着很大的期望,这使他有压力。学校里的一些人给他制造了足够的麻烦,尽管有时候好似无意,若有若无,但他所感受到的痛苦是真切的,以至于他路过这桥时,望着奔腾的河水,真得想纵身一跃,随之而去。但他认真比较了这么做可能带给父母的痛苦和自己的痛苦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重新穿上了鞋,背上了书包往家走。在路上他想了很多。他想起了在原来国家忍饥挨饿的时候,破烂的学校,肮脏的宿舍,绝望而无所不用其极的人们;他想起了父亲千难万险来到这里,又千辛万苦把母亲,哥哥和他接过来的经历;他想起小时候老师给他讲的一个木瓜的故事。木瓜是他家乡的特产,木瓜树就种在他老家的屋后房前,但在这里他也见过木瓜树,生长的也很好。想起这些,他觉得虽然有些困难但是他应该也是可以在这里扎下根的。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走到了家,开门进去后,母亲满面微笑地走上来从他的肩头接下了书包,全然不知刚才有如惊涛骇浪般的事情发生在他的生命中。

(6)

      他写完这些,站起身来,踱到客厅冲了杯热茶暖身子,顺便活动活动筋骨。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的雨已经停了,他来到院子里,潮湿的空气混和着草木泥土的味道弥漫在四周,暗黑的夜空四面低垂,只有几颗星星点缀其上,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明亮,也更显孤独。

    他还沉浸在自己写的故事里,这是他白天看完一个移民的访谈节目后心里浮现出的一些情景,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愿意会花时间把这些写下来,也不知道值不值的写。他只知道他想更多的了解人,而文学是最好的途径,这也是他对文学作品痴迷的原因。在他看来人只是一种可能性,一种永远变化中的未完成品,可以无比的善良也可能极端的邪恶,可以惊人的聪明也可能无可就药的愚蠢,在千奇百怪中总给你无限惊奇。而同时所有人实际上都是同一个人,都受着欲望的煎熬,忍着岁月风霜的摧残,追逐着有所谓无所谓的目标;而你如果相信来世,必可能还受着因果报应,六道轮回,天堂地狱的阴影笼罩。如果用悲天悯人的情怀来看,这莫不就如这漫漫暗夜,而每个人就像这点点孤星。

      他打了个冷颤,使他把这胡思乱想收了。夜已经深了,而且这冬夜也着实的有着侵人的寒凉,所以他回转身到屋里上床躺下了。睡前他最后觉得虽然也许没什么意义,但他可确信在世界的某处必有这样的事情发生着,所以应该有人把它们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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