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武曲星的诞生---奇袭昆仑关的枢密使
小武奇道：“你又提到了宋仁宗！而那个时代，不就是先前所说的‘群正毕集’时代吗？至于宋仁宗，不是仁心爱民、谦虚自敛、号称‘千古一帝’的吗？”
八角咧嘴微笑道：“问得好！这就是吊诡的地方了。宋仁宗一朝长达40余年，外则辽国不来侵犯、内则朝政清明，名臣则有范仲淹、韩琦、文彦博、欧阳修等等，堪为千古之治国楷模。当他去世之时，史载各地的乞丐、儿童、妇女等都烧纸哭泣，连辽国皇帝听闻之后，也是痛哭追悼不已，说宋辽之间很长时间没有战争了。”
“他的生平事迹非常之多，无论是给民间减税、还是让宫人还家、或者对大臣以礼相待，都是让后世文人们津津乐道的。不过，虽然宋仁宗脾气极好、自律很严，但他所身体力行的‘仁政’对于宋朝的意义到底有多大，一般人并不清楚，正好可以借侬智高起义之事来看一看。”
小武眼珠一转，道：“好的。不过我虽听说过侬智高，但不清楚他算是越南人、还是中国人？而且他的姓氏很奇怪，居然还有姓‘侬’的？这不是吴语方言里才有用到的字么？”
八角捋须笑道：“中国广西有着十万大山，而在当地土语中，山林丛莽就唤作‘侬’。山里的人也就是侬人，侬人头领逐渐汉化了以后，觉得自己没有姓氏不妥，便以侬为姓。至今在广西和越南有几千万的‘壮族’人，越南仍称之为‘侬族’。”
小武恍然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么侬智高应该是当地的侬人头领之后了？”
八角点头道：“不错。他家原是高平一带的头人，此地现属中越边境越南一边，在北宋时属广南西路（广西）的广源州。所以你要说侬智高是中国人、越南人均可。而且他有不错的汉文化功底，曾考过进士、但未成功。”
“从高平介于两国之间的位置就能看出，侬家虽是当地世袭土司，但必定要向北宋和安南双面臣服，不然难以长期立足。后来在当地发现了大金矿，更加成为了各方你争我夺的香饽饽。”
“安南李太宗寻机出兵、灭了高平侬全福（侬智高之父），并将当地洗掠一空。此后即位的侬智高只得献上了大量黄金，以获取安南的谅解。李太宗见他比较上路，便任命他为广源州知州，还增授了周边的雷火、平安、婆四洞及思琅州之地给他。不过，李太宗斩了俘虏的其父侬全福、其兄侬智聪，送还人头安葬。”
图表3中越之交的高平县
图片来自互联网
小武大为惊讶道：“这么说起来，侬智高与安南是仇深似海呀？那他为何后来专在宋朝作乱，却不去对付安南？”
八角呵呵笑道：“你不了解西南土司的习俗，杀父者未必是仇人！而且侬智高的父兄只是另一版的徽钦二帝而已，若都放回来了他还怎么继承高平的家业？况且李太宗不见得真的想杀了侬全福，但收受黄金之时是否私下里应对方请求而这么做，这是没人弄得清楚的隐秘。”
小武长吐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道：“真是这个道理！侬全福显然不听安南的话，所以才被武力解决。而侬智高愿意归附安南，所以获得了更多的土地。李太宗大方赐给他本属于宋朝的大片土地，正所谓慷他人之慨、也给宋朝埋了雷呀！”
八角笑道：“你明白了。不过侬智高也并非衷心投靠安南，他一边想办法独立、一边也寻求宋朝授予官职，但是均被宋朝地方官员拒绝。不过，虽然侬智高也曾经寻求与安南决裂，但是对方多次讨伐、迫使其投降，还封他为太保，威逼利诱之下最终让侬智高决定为安南卖命、在宋朝作乱。”
小武皱眉道：“这么说来，原本宋朝想要争取侬智高其实是不难的；但是广西一带的官员麻木不仁、最终令侬智高只能与安南合作。”
八角点头捋须笑道：“根据跟宋朝和安南打交道的长期经验，侬智高最终判断，对付宋朝相对要容易一些。于是在1052年，侬智高以五千人起兵，不到一个月便攻占了扈州（南宁），立国号曰大南而称帝（后世越南也曾改名大南国）。”
“侬智高很擅长步兵战法，每三人为一个战斗单元，设立大盾牌与标枪的配合。‘一人持牌以蔽身，二人持枪以杀人，众进如堵，弓矢莫能加’。这种组合式战法与后世戚继光设计的小型鸳鸯阵非常相似，战斗力极强。不久，侬智高军人数已达5万，如狂风扫落叶一样席卷了两广，随后进逼湖南。两广之地基本上只剩下广州一座大城，因侬智高军队缺乏攻城器具而得以保全。”
小武恍然明白，点头道：“侬智高果然是有野心的，也不乏谋略！他大约是想，既然宋朝不封官，那就夺下原属于南汉的土地！造成既成事实，然后再跟宋朝议和。以宋朝一贯对边患反叛无可奈何的惯例，能在两广站住脚跟的话，说不定就成功了！等割裂广东、广西成为定局之后，也许新成立的大南国还会和安南互相吞并。”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这个想法就八九不离十了。侬智高的这个做法与同时期的西夏（定难军节度使）、割裂了北宋的西北土地建国称帝、也没什么不同。可见，由于宋朝对边远势力的绥靖政策，以及对自身武力的阉割，使得没人怕他。这导致很多实力并不算强大的野心家有样学样、都想趁机从大宋土地上捞一把。”
“侬智高本来也有很大的机会成功，然而于他很不幸的是，此时在宋朝历史上最优秀的武将---狄青---登场了。因为无人愿去两广平乱（和平时期文官们尚且视去粤地为蛮瘴畏途、何况战乱），狄青一力挑起了对付侬智高的重担。”
小武大奇道：“你说狄青是宋朝历史上最优秀的武将？凭什么呢？自封的么？他比岳飞还强么？”
八角捋须微笑道：“你一定要这么问的话，那我说，就凭狄青担任过枢密使！枢密使是宋朝掌管军事的最高官位，若放在清朝的话就相当于首席军机大臣。这是一个武相的职位，意即武人的宰相。”
“宋朝的国策是以文制武，所以历来出任枢密使一职的都是文官。纵观两宋的历史，纯粹由行伍出身的武人出任枢密使的，仅有狄青一人而已。这已经足以说明他的不凡了。”
小武默然半响，然后道：“那狄青是怎么成长的呢？”
八角饮了一口茶，笑道：“最初，狄青只是在西北战场成长起来的一个大头兵，天性擅长于军机变化，打仗时又常在自己脸上戴个青铜鬼面具，让西夏兵非常害怕。范仲淹认为他是‘良将之材’，便建议他多读书识字，十余年后他累功升为节度使，进入朝廷中枢。”
“宋仁宗发现狄青脸上还有多年前的黥字（宋军防止小兵逃亡而在面上刺字），为维护朝廷官员体面，便赐他药物洗去。但狄青不肯奉诏，回称自己晋升全靠功劳、不靠门第，留下黥面正可以鼓舞军士立功，所以请予保留。宋仁宗对此大为赞赏。”
小武点头赞道：“狄青果然是个‘良将之材’啊。”
八角捋须道：“1052年夏，狄青主动上表讨伐侬智高，于秋冬之际整军出发。纵观他此次用兵要害之处，可用四句话来概括：‘鼓舞士气，整饬军纪，缓兵奇袭，骑兵决战’。半年内便打赢了枢密处预计要打好几年的仗，可见其确实深通兵法。”
小武讶道：“我没太明白？你再细讲一下？”
八角捻须笑道：“首先，狄青明白宋军的主要问题是士气不高、将领不肯用命，便从这方面着手。侬智高的军队大多为壮族人，擅长山地作战而骁勇灵活，是后世名声远扬的狼土兵、白蜡杆兵、广西兵、桂系等的前身，故宋军多有畏难情绪。”
“进军桂林之时，听说当地有一个庙祷告很灵验，于是狄青率众兵将前去祝祷。祭拜之后，狄青向空中抛出一大把铜钱，说是正面朝上的居多，宋军就一定会取胜。结果居然发生了奇迹：所有的铜钱落地后都是正面朝上！”
小武笑道：“肯定是狄青预先准备好了很多双面都是正面的铜钱！正好让迷信的兵丁们都相信天神在保佑本方。他最了解一线的士兵，也算是对症下药吧！”
八角点了点头，笑道：“在随行兵将的欢呼声中，狄青亲自拿锤子砸下上百颗钉子，将所有铜钱都钉在了地上，说是等得胜班师的时候再来取回铜钱。”
“随后宋军士气大涨，然而当狄青来到前线之后，他却制止了任何形式的进攻。相反，狄青召集了以前在前线御敌的兵将，只是专注于整编行动。令全军大惊的是，狄青数说了畏敌如虎的宋将们罪责，然后下令斩杀了崇仪使（即武略大夫）、广南西路兵马提辖及以下军官31人，众军股栗不已。”
小武惊道：“这是不给自己留后路呀！狄青真有勇气！”
八角笑道：“当时，摄于狄青的虎威，广南西路的最高官员们都上前请求责罚。不过狄青笑道：你们都是文官，打仗的事不由你们担责。这以后整个冬天，看起来狄青都是在忙着整编队伍和调理与文官的配合，侬智高也摸不清楚对方在搞哪样。”
“侬智高收缩本方的兵力，一直在准备作战。但是看看到了新年，狄青大军仍未有进攻叛军大本营扈州（南宁）之举动，于是侬智高放下心来，整顿了一下防线，先让叛军好好过个年再说，估计双方厮杀是年后的事情了。”
小武点头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缓兵之计’？”
八角点头微笑道：“不错。让叛军万万没想到的是，就在年没过完的最后一天、即元宵佳节之夜，宋军分先、中、后三路，由狄青亲自率先军火速奇袭，趁守军大意、反应不及，一举了攻克昆仑关。这下南宁屏障全失、陷入了无险可守的窘境。”
小武连连赞道：“不错！听说在快回家的最后十公里、或者休息后还没起床的最后一小时，都是一支军队最虚弱的时候。狄青真是会寻找战机啊！”
图表4奇袭昆仑关（南宁之东北屏障）战役地点
八角微笑道：“不错。得知昆仑关已失，侬智高原本打算依托那里的山地作战、遏制宋兵进攻的计划已经破产。不得已，他只能全军发往归仁浦决战，希望枪牌兵可以正面击败宋军。然而此时狄青却使出了最后一招---从西北召来的骑兵。”
“宋军虽然骑兵不多，但到底也有一些，平时驻扎在西北宋夏边境。此次狄青特地带了一些过来，不过一直隐藏未用。等到与枪牌兵正面决战之时，骑兵却突然出现，蓄力已久的几路突刺冲锋、直接将错愕不已的对方切为几大块，其余众军也迅速扑上，将敌分块围歼。”
小武连连点头，大赞道：“狄青用兵，果然神出鬼没！就好像下棋一样，处处料敌机先；侬智高缚手缚脚，虽有地利人和，无奈着着落后、满盘皆输啊！”
“遇到这样的绝顶高手，侬智高才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智高’！而他求仁得仁，归仁浦正好是他的‘归仁’之所了。”
八角嗤的一声笑了出来，捋须道：“枪牌兵主力被全歼之后，侬智高大败而逃，一边结连其它土司、一边寻求安南李朝的援救。然而远水不解近渴，宋军继续追击，迫使他远逃大理（顾及在狄青军威之下、李朝可能会出卖他）。大理国先是收容他于云南元江（越南红河的上游）一带，但第二年因故将其处决。”
“宋军全胜之下，到了二月底的最后一天，狄青已率主力班师桂林。此次狄青剿灭侬智高之神速，可说是让整个大西南各方势力极度震惊！宋仁宗闻讯之后大喜，立刻丰厚犒赏全军，并于当年五月升狄青为枢密使！”
小武点头笑道：“此时宋仁宗也知道狄青的能力难得呀！”
八角捋须笑道：“宋仁宗一朝著名文官极多，民间传说朝政得到了文曲星之助；此时宋仁宗乐开了怀，因他自信又得到了武曲星之助。当然哪一个官员算是文曲星、是可以讨论的，反正就在那些文官之内；而武曲星的不二人选，只有狄青一人。”
小武连连点头，赞道：“原来狄青就是宋朝人所认同的武曲星！果然名实相符！不过说起来，狄青为何不再追击、直到擒拿侬智高？就因为他跑得快？”
八角微笑道：“这当然还是因为宋朝文化保守的原因了。你别说侬智高跑得快，若宋朝具有蒙古的风格，侬智高跑了其实更好！因为正好以追剿侬智高余部为借口，进军大理或者安南，相机进取、寻求扩大战果的机会。但这种积极扩张版图的情状，在汉唐之时则有可能，却是不会发生在两宋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