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学楼门口东侧花池子中,有几个塑料瓶隐在草丛中,我附身捡起来,装到袋中,一路走向教学楼西侧的垃圾箱。
刚转过甬道,我就看到了一个似乎魁梧的身影,弯着腰,专注地从我们放置在那里的垃圾箱中取出散落的书本,小心地堆到垃圾箱平面上。
好陌生啊,不是我们的同事,谁捡东西?竟然捡到校园里边来了。
我走上前,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但又是陌生的,大光,我的学生,确切地说,他的名字叫张国光。
“瓶子要吗?”我知道,他也需要的。
“要。”但他并没有直视我的眼睛,而是随手将我递过去的袋子接过去。
“把水倒出来,里边有水。”我只想到不能让他这样带着,否则太沉了。
我没有听到回应,但看到他扒拉的地面上有些垃圾,就嘱咐他说:“你捡完把地面收拾一下。”
“哎。”他应了一声,继续埋头下去。
我不知再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从西侧进入教学楼,免得他会尴尬。
他还会尴尬吗?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
我想起了自己,当年妻子烤串时,需要煤核做燃料,我就四处去捡。那时单位几乎都烧煤,用煤渣的也少,就一堆一堆的。我常常带着手套,带个钩子,挨片翻,将中意的大块煤核捡到袋子中,而后或提或推,带到家中储存。
想想那时,感觉有过尴尬的感觉,因为到处都是熟人,但没有办法,为了改变生活,我必须这样做。
大光也会有我当年类似的感受吗?从他低头的动作看,他是不想直视我的,应该也有这种迹象吧。
从某种程度上讲,大光应该不会顾及面子啦,他的精神已经和常人略有些不同了。
大光是我教的第一批学生,当年他的成绩不好,但劳动好,人也憨厚,总是笑呵呵的。他还有一个妹妹,叫张艳哲,我也教过,好像低一届。
那时我缺少经验,但我有家访的习惯,去他家,知道他家的情况,父母都是普通的农民,而且身体一般,家里日子过得很紧吧。
穷人家的孩子,也就那样,怎么都行,不计较,衣服、吃穿,也就是对付了。他们姊妹在校园中走了几年,也就淡出了我的视线。
女孩子,很少在家的,他的妹妹毕业后,我几乎就再也没看到,他稍大些,我也很少看到了,据说到外地打工去了。
金华,也只能如此,没有产业,老百姓指着种点地,很难有好的收入,凡是可以到外边的就都走了,候鸟似地,待到天冷或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带着几个月的辛苦钱。
大光也不例外,也出去打工,而且打了多年。还不错,打工打出个媳妇,并且很快就有了孩子。
我也高兴,虽然没有稳定的工作,但成家立业了,人生的大事解决了,日子就慢慢地过吧。
天不遂人意,突然地,我就听到了一个不幸的消息,大光疯了,受了重大刺激。后来,才知道,和他的妻子有关,好像是他的妻子离他而去,他无法面对,就疯了。
稳定了一个阶段后,我就领略了他的“疯”了,从村那头走到村这头,从村这头走到村那头,目不斜视的样子,俨然是个冷男子,腰板几乎是挺拔的。
我所担心的,是他会突然发作,给上下学的孩子造成什么伤害。不过我的顾虑从未发生,他只顾着走,外界的人都不在他的眼里。
他的父亲后来患了类似小脑萎缩的病,不久就离开人世了,剩下他和母亲一起生活。他的母亲身体也不好,家中的日子就更加艰难。我估计是受了一位老太太的启发,大光开始捡拾一切可以用的东西,遇到吃的,照着裤腿子擦擦,咔嚓咔嚓地就吃起来,能烧的、能卖的,就一捆,或者干脆,就抱着,一路心满意足地走回家去。
人们同情他,我就曾看到一位店主,将药店倒出来的纸箱等废品直接交给他,他就很快乐地捆起来,在街面上。
大光的自食其力,是超出我的预估的,从这一点来看,他并没有疯,只是不肯和外界做过多沟通罢了。
我看见过几次,大光也去参加喜宴或丧宴,不过是在外边等着,等到人们都吃完了,他就提着塑料袋进去,挨个的清几桌子,沉沉地拎着带回家去。
以我的想象,那样的时刻应该和过节没有什么区别,一定是敞开肚子一通吃,也许还会喝一点酒?
臆测罢了,我不能去看,恐怕难,哪里来的钱买酒呢?
国家有帮扶政策,大光也就健康地走来走去,偶尔捡点废品,换一点钱,满足日常的需求。
安坐在屋子中,我无法想象此时的大光在干什么,只能默默祝福大光可以平安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