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豆是为使命而来的。
每年暑气旺盛之际,便是绿豆成熟之时。它随即为人们履行着消暑降火、护航健康、安度炎夏的使命。
它的忠实履职对我们福建人尤为熨帖、重要。炎夏的福建似个火炉,又闷又热,着实难扛,不要说劳动,就是吃饭这件原本享受的事情,都变成了一种严峻考验,酷热将人的食欲蒸发殆尽了。但人是铁饭是钢,不吃哪行,饿着肚皮一出门就可能中暑倒地了。
硬着头皮吃饭苦似受刑,龇牙咧嘴,牙齿痛苦,喉管痛苦。米粒如沙石,硌得干口燥舌生疼,传导至眉头变出一堆皱纹,一道比一道紧,一道比一道高,紧紧密密,如同一道道堤坝似的,长在眉头,却越位窜至喉间,横亘在那里,将喉道紧紧地拦住,费好大劲也只能硬挤进几粒米粒。
但此时,若是来碗冰冰凉凉的绿豆汤,就大不一样了,紧皱的眉头定会舒展开来,喉道里的那些“栅栏”就会迫不及待地自动开启。咕噜几口下去,立马感觉如神仙大发慈悲,帮助在腹中安置下一台空调似的,整个人儿从里到外都是爽凉爽凉。
因而其身影在盛夏中随处可见,如单位发放防暑福利品、领导赴一线慰问暑期坚持上岗的劳动者,一定少不了它。
解救于人们火热中的绿豆是在每年暮春之初种下的,因其为草本植物,秉承着草那样的顽强生命力,只要有土壤的地方就能安居乐业、开枝散叶。所以绿豆种起来简单、省事,产量也较稳定。
福建八山一水一分田,多数乡村地无三尺平,宝贵的开阔肥沃平地被水稻、蔬菜、瓜果等“明星”作物占领,绿豆就只能屈居在贫瘠的山坡地上了,且它还只能“寄居”在地瓜地的边上。
种地瓜要起垄,地瓜秧苗扦插在一道道隆起的垄中间,然后任枝蔓向四周辐射攀爬。
绿豆下种的时候,地瓜秧还很幼小,像一棵棵小绿萝那样,直挺挺地站立在垄上,四边空荡荡的。农人们就在空闲的垄边上挖个洞,每个洞丢上三四粒绿豆种子,盖上土就算种下绿豆了。
一场雨后,绿豆芽就顶破泥土,探出细小的脑袋,脑袋上还挂着绿绿的豆壳,像戴顶瘪瘪的绿帽子。纤细的身板因受泥土的压迫,如同脊椎病患者直不起腰那般模样,弯弯曲曲、可怜巴巴的。
它头上的绿帽子和泥土一抖落,绿豆苗立马变了样,精神抖擞,如人甩开膀子阔步向前那般,只争朝夕,不负韶华了,夜以继日蹭蹭地长,三两日就会长出一拃多高来,绿油油的叶子随之五叶六叶地散开来,蓬蓬勃勃,茂茂盛盛。
绿豆植株叶阔而繁,从生物学的习性来说很耗水份。但种在山上的绿豆,山上几乎没水源,不可能挑水去浇它,它所需之水只能望天给。好在它很顽强,天热多旱,都能扛过去。
长至约成人膝盖高,绿豆植株就长大成熟了。此时的它颇有荷的风姿,豆叶田田,郁郁青青。无风无雨时,不蔓不枝,亭亭净植,令人起敬;风来雨至时,左摇右摆,聘婷婀娜,惹人怜爱。
据说,花是植物的性器官。此时,成熟的绿豆也就大大方方地亮出性器官——开花了。花色黄中带绿,在山风和蜜蜂的牵线搭桥下,完成传宗接代和“性福”事业。
花落荚结。新嫩的豆荚翠绿欲滴,其纵的生长很有限,主要往横里生长,一毫一毫地长,一厘一厘地长,死命地往横里长,长得如同位身材曼妙的睡躺着的模特般,纤瘦纤瘦的。荚子上还会生起一层白白的绒毛,顶端尖如针刺,在烈日阳光照耀下,发出猎猎寒光,仿佛在告示外来侵入者,请勿冒犯。
它的各个阶段都长得急啊,总是在与时间奔跑。看,那豆荚顶端才长实,蒂部前端已由绿转黄了,黄色呈现过程稍纵即逝,似有似无,迅即就转黑了。
黑,就是绿豆成熟的告白。它的成长过程快得近乎冒失,成熟时却变得如此稳重。君不见,庄重场合的车和衣着皆是四平八稳、老持沉重的黑色。
作物的果实不是长在低处,就是在高处。这似乎是上帝特意安排的。因而人们在采收果实时,必须得作两个规定动作,要么弯腰,要么抬头。弯腰即鞠躬,意喻感恩大地的慷慨赐予;抬头即仰视,意喻人们对上天的恩舍致以崇敬。
采收绿豆时,人们的腰要弯得很低很低,显得特别恭敬、虔诚。
绿豆从豆荚剥离出来的方式极其特殊。在阳光的曝晒之下,豆荚炸裂,绿豆蹦出。然后,用簸箕扬一扬,壳去豆留,即可加工食用。
绿豆功用上可主可搭。主,主出风味风格,主要有豆芽菜、绿豆汤汁、绿豆糕饼、绿豆沙等;搭,搭出新意新彩,主要有绿豆粥、绿豆粽子、绿豆冰棒等。其中,绿豆冰棒既有现代工业制造的美观形态,又有乡野淳朴亲切的味道,是70后们最美好的回味之一。
其还可成中药。有一年,一“神医”极力推崇绿豆的药用功效,使素日默默无闻、平平淡淡的绿豆一夜冒尖,价格飙涨。因此,遭爆炒的绿豆被人们戏称为“‘豆’你玩”。“‘豆’你玩”了一会,就恢复接地气了。
绿豆的根很奇特,结着一粒粒如黄豆般大小的菌瘤,其富含氮元素,腐化分解即为宝贵的氮肥。因此,农人们就就地取材,将生命终止的绿豆藤叶和根一起埋进地瓜地里,给地瓜做秋肥,受到绿豆滋养的地瓜,又大又甜。满脸收获喜悦的人们,经不住要啧啧地夸赞地瓜。
而此刻,绿豆早已深深融入泥土中了,了无踪影,仿佛没来过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