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春节

鲁迅先生在他的《祝福》中写道:“旧历的年底毕竟最像年底,村镇上不必说,就在天空中也显出将到新年的气象来。灰白色的沉重的晚云中间时时发出闪光,接着一声钝响,是送灶的爆竹;近处燃放的可就更强烈了,震耳的大音还没有息,空气里已经散满了幽微的火药香······”这虽是小说,但是当时南方人们庆祝新年的盛况从中也可见一斑,随着社会发展以及人们生活节奏的加快,当我因为求学而来到江南,梦里水乡的古朴与宁静不复存在,听同学讲这里的年味也越来越淡。我不由得想起了我家乡的春节,那些始终萦绕在我脑海中的事情。

家乡的春节应该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一直到上坟祭祖之后才算完全结束。从腊月二十三这天起,大家基本上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开始准备过年的东西了。还有一个顺口溜:“二十三,发面火烧拿跟前;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做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买大米;二十八,贴花花(即春联和窗花);二十九,买酒肉;年三十吃饺子;大年初一吃东西。”

腊月二十三,又被称作小年。这一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祭灶神。在我们村,几乎每家每户的厨房里都会有一张灶王爷的像,到每年的这一天都要换上一张新的。上面一般会写着“上天言好事,回宫降吉祥”,也有写“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的。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去向玉皇大帝汇报工作了,把他所“驻守”的这一家一年的情况向上级汇报。这一天,大家都要烙饼“供香”(即上供),烙饼就是顺口溜中的“发面火烧”。但是烙饼也是有讲究的,一般只能烙一张大饼,小的可以不限制数目,大饼是咸的,小饼是甜的。一个大饼象征着一家人,要把大饼平均分开来,家里的每一个人都要吃一块,象征着团团圆圆。不论是大饼或是小饼,都是要放在灶王爷前面“供香”之后才能吃的。至于小饼必须是甜的,有这样的说法:这一天灶王爷要上天汇报了,所以要多让他吃点甜的东西,就不好意思说这家人的坏话,说出来的话也是甜的。母亲做小甜饼也很下功夫,里面有核桃、花生,是母亲用热锅烘焙好再加进去白糖慢慢捣碎了的,每年刚烙好就被我们吃完了。

腊月二十四,家家户户都要展开大扫除。这一天,尽管我心中一般个一千个不愿意,也得帮着妈妈打扫卫生。其中包含着除旧迎新的含义,也就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 统统扫出门,准备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腊月二十五这一天,按顺口溜中说要开始做豆腐了,但是因为比较麻烦,我们基本上都是上街去买。在我妈妈小的时候他们还自己做豆腐,听我妈妈讲是要把黄豆提前泡好,用小铁勺将黄豆一点点放进直径约一尺的晃磨(一种磨豆腐的特制的磨)中磨,磨出来得东西要过滤一下,过滤出来的豆渣可以和着面一起蒸着吃,而过滤后类似于豆浆的东西,要放进锅里煮,然后放进少许石膏,这就变得和豆腐脑差不多了,接着将其放进特制的方形的盒子压制去除水分,豆腐就做成了。

腊月二十六到腊月二十九,割肉,买大米,贴春联,买酒肉这些事情,我们都不再像过去那样按照哪一天必须要做些什么,而是想起什么要准备的就赶紧去做。虽然顺序变了,但是该做的却是不会少的。

过年的馒头和上供用的油花要花很长时间做,从发面到制作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妈妈会在炸油花和油馍的面里掺进红薯,这样炸出来又软又甜。在炸油花和油馍的同时,顺带着也会炸一些红薯片、豆腐干和丸子。

过年的肉,也是每年的一个重头戏。除了包饺子用的肉之外,还有每年必备的红肉(因做成后呈现红色而得名)。先将买回来的肉洗干净,然后切成一寸左右的方块肉,然后放进大砂锅里煮,里面要放进花椒、肉桂、辣椒、八角等佐料。等到把肉完全煮熟之后,将肉取出,等到完全冷却之后。拿出秋天就准备好的柿子,这时候的柿子早已经完全烘了,将里面的汁液涂上去,然后放进油锅里稍微炸一下。这样,肉块会有很漂亮的红色而且能够存放很长时间,一般可以一直吃到元宵节。煮肉的汤也是有用的,母亲会切好胡萝卜和白萝卜,放进锅里煮熟之后收进大盆里。吃的时候,从盆里取出一些汤和萝卜,会往里面放肉片、豆腐、粉条、青菜等,跟吃火锅差不多,我们这里叫做“熬菜”。

到年三十的前一天,一切都准备妥当:肉煮好了,饺子馅盘好了,上供用的油花炸好了,从初一吃到初七的馒头也蒸好了,对联贴上了,院里扫干净了,财神爷身上的红披巾也焕然一新。家家户户都准备好了,迎接新的一年的到来。

村里的鞭炮声从年三十下午就开始响起来了,这也是开始吃饭的信号。我们看着热气腾腾的饺子从锅里捞出来,但都是不能碰的,那是要先给神仙们和老祖宗们吃的。神仙牌位前面要烧三根香,而祖先的排位只能点上一根香。大碗的饺子摆好之后,就开始放鞭炮了。大概过个三五分钟,神仙和祖宗们“吃”过了,我们才可以端起碗来。早早的吃过饭,一家人围坐在电视机前,开始等着看春节联欢晚会。这时候,村里的小孩子们是闲不住的,买了鞭炮在巷子里放起来,吓得鸡啊狗的到处乱窜。在看电视的间隙,妈妈要开始为初一烧香叠“元宝”了,就是用方形纸片折成元宝的形状,是要烧给神仙和祖先的,就相当于现在的人民币。年三十这天晚上是要熬通宵的,必须要等到新年的钟声敲响之后,再放一次鞭炮才可上床睡觉,当然也有的人一直熬到大年初一早上。

大年初一早上,大人们很早就起床开始准备了,小孩子们也换上新衣起床来了。先是要准备“供香”用的东西,神仙的牌位前总共要摆上九个碗。三个碗里是炸好的油花,三个碗里是馒头,还有三个碗里分别是煮好的胡萝卜片,青菜,还有木耳,点上香之后,就要开始烧前一天晚上叠好的元宝了。然后,一家人须得一个一个上去磕头跪拜。这套仪式搞完之后,又快要吃早饭了。在吃饺子的时候,照例要放鞭炮的,要注意的是从初一到初五家里所产生的垃圾是不能往外倒的,到大年初五放完鞭炮之后才能打扫院子,把院子里的垃圾和鞭炮的碎屑扫出门去。

而且,我们的压岁钱一般都是大年初一父母给的,并不是像电视上说的要在前一晚就放在枕边的。在领钱之前,都要向爸妈说几句吉祥话,然后才可拿了钱出去,接着去找家族里的长辈拜年领压岁钱。记得小时候到爷爷奶奶家里还要跪下给爷爷奶奶磕个头,不过现在只用说几句吉祥话,就能拿到压岁钱了。一个上午下来,到亲戚家拜年所得有时会达到上百元。小时候,这些钱是要上交给父母的,到长大一些,便留作自己的零花钱。过年这一段时间里,大人们见到亲友的小孩,都是要给些钱的,不管多少,只为图个吉利。

不像别处,我们这里新年中最重要的一顿饭是大年初一中午的那一次,全家人要团聚在一起吃饭。这时,腊月里那些准备的食材就派上用场了,妈妈也会使出浑身解数,做出丰盛的大餐。从初一到初五每天三顿饭也都是有讲究的,早上是饺子,中午是馍菜汤,桌上摆的菜不能是三个菜,寓意不好。吃饭时也不能将馒头泡在汤里,听说这样会使新一年的好事“泡汤”。

从初二开始,大家就开始串亲戚了,我们这也说“瞧亲戚”。一年中忙着劳作,趁过年走亲访友,联络感情。但是,走亲戚也不是随随便便就想去看谁就去了,都是辈分小的去拜访辈分大的。去的时候也必不能空着手去,最传统的“礼”是一长块带有两块猪肋的肉,上面有一把红薯细粉。一般还是要带上一个小孩子去的,到了那家之后,大人们在一起闲聊,小孩子们则在一旁玩耍。一般去拜访的都是德高望重的长辈,他的家里也会有其他家的人带着孩子去拜访他。吃过午饭之后,这家主人便把所有的小孩子叫到一起来,每人发一个红包,小时候的红包当然还是要交给家长的。

到了初五,狭义上的年就已经过完了,这一天也叫做“破五”,过了这一天,家里的垃圾就可以往外倒了,大街上的店铺也开始开门营业了,大街上不似过年时那么热闹了。学校基本上都在正月初七开学,但是孩子们心中还是期盼着的,因为马上就到正月十五元宵节了。

正月十五元宵节,在我的家乡也是一个很热闹的节日。正月十四,所有的学校都放假了,一般到正月二十几上坟祭祖之后才会陆续开学。在这时,过年准备的吃的东西基本上又都吃完了,所以家里又开始准备起来,包饺子用的陷儿,上坟用的馒头以及其他的东西,在我从学校回家之前基本上都准备好了。在我小时候,我还记得正月十五晚上和街坊邻居们一起进城看花灯,在城关镇的南街村的一条街上,路两边挂都是彩灯,各种颜色,各种形状都有。上面写的有灯谜,不过只是猜着玩玩,是没有地方兑奖的。现在县城东西南北四街虽每年还会搭起架子,装扮上彩灯,但还是不似过去那样热闹了。正月十六的晚上,我们县城会组织放烟花,每到这天晚上,县城里就挤满了人,城里的各个旅店也是人满为患。

过完元宵节,就到了上坟祭祖的时候了。我们家一般在正月十七,有的家庭是在之后几天或者清明节的时候祭祖。这一天,家里的男性同胞——爷爷、爸爸、哥哥和我都要回老家上坟。我们带上叠好的“元宝”、阴钞、馒头油花,还有鞭炮等,和我们大家族里的其他亲戚一起来到祖坟前。先是要往祖坟上添土,然后要往坟上的荆棘枝上绑白色的长纸条,接着要在坟前摆好贡品,点上香,烧着纸钱元宝之后就开始放鞭炮,大家按着长幼的顺序依次在坟前磕头。上过坟,祭完祖之后,新年的仪式才算正式结束。

家乡的新年,深深的扎根在家乡人的心中。一年一年,如此轮回,生生不息。

然而现在许多人逐渐淡忘了节日里包含着的特殊意义,对于节日少了几分敬畏,缺少了仪式的节日又能经受住时间多久的考验呢?我不知道会不会有一天,我的家乡也只是把春节当做一个假日而不是节日。那么这些回忆就只能永远的成为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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