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山水大道时,老徐问,想不想看一看平时见不到的风景?于是他就把我们带到了不远处的棋盘中学。我很纳闷,除了规规矩矩的学生和老师,一所中学能有什么?老徐却兴味盎然地指指这里,指指那里,说这里曾经是什么,那里曾经是什么。老胡说,全变了,瓦房全都变成了楼房,找不到从前的一点模样。
老徐和他的老婆曾经是这里的学生和老师,老胡高考失利,曾在这里复读半年,因此他们充满了感情。可我只看到大楼,水泥地,稀稀拉拉的香樟树,夏天一到,估计到处热浪滚滚,哪有我们当年校园的那种凉风习习、鸟叫蝉鸣的氛围呢?与自然失去了联系,会让一所学校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更是忘记了教育的美好和意义。
老徐并不是来怀旧的,他让我们看到的学生兴趣活动室仿佛就是一家中药铺,天麻晒成了螺丝钉,玉米须就象圣诞老人的大胡子,菟丝子躲在根须的后面,小心翼翼地打量着这个陌生世界。
这些熟悉的植物朝容器里一躺,就不识真面目了。见到认得的,几个人就叫,人参!可用手一摸这些企图成精的家伙,硬梆梆的,缺少人参的柔软度。老师姓黄,姑且称之为黄药师,黄药师说这是本地的土人参,是人参的远房亲戚。我见它们木头木脑的样子,说是木参吧。我的胡乱命名让黄药师一愣,那一刻,他恍惚间把木材当成了人才,带着老师特有的坚持和固执说道,能泡酒喝呢!或许他以一个老师特有的眼光认为,通过教育,每个人都能发现自己在社会中的作用。
这些丰富的植物甘愿为人类干燥,它们浓缩了阳光和矿物质,冲击人体病灶,祛寒除湿,疏通瘀堵,而人类却甘于学识和学养的不丰富,智慧欠收成,肉体孱弱,一点也不珍惜这份奉献和牺牲。
我相信,这间校园中药铺不但可以医治身体的不适,还可以医治头脑的愚蠢。最关键的,这些中药材不是购买的,全都来自不远处的小园子,那是学生们的百草园,也是他们的欢乐基地。
我们逆时光而行,从干燥走回湿润,从生命的终点回到生命的起点。那所园子小而丰富,就如同我刚刚以为储存普通知识的教室,却是中华文化的卫士,让受伤害的民族静静地疗愈。
当我们努力把中药铺里奇形怪状的东西与绿意盎然的植物一一对应时,发现以为最了解的植物,其实并不知道它的作用。如同踏遍千山万水寻找的东西就在眼前,也如同最熟悉的人却相隔了世界上遥远的距离,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千奇百怪。
园中最吸引人的是各色花朵。芍药的花朵很大,无拘束的,自由自在的,能在短短的春光中如此热烈绽放,可想而知具备了如何发达的根系;晶莹剔透的月季让时光停滞了下来,真花开得如同假花一般艳丽,永不凋谢的模样;藏红花无论如何盛开,是打不开西藏的,因为没有高度和温度;而属于南方的植物三角只能在塑料大棚里怒放,犹如一团火在燃烧,我们抽身而进,抽身而出,生怕多作停留,整个人就会在蒸笼般的热度里生根发芽。
桑椹等小巧而柔软的果实成熟了,它们只需要春天的热度,不像苹果、桃子等大块头要经过夏日酷暑、秋风沉淀等几番折腾。这些挂满枝头的毛毛虫正努力由青变红、由红变紫,紫得发亮就是味道最好的时候。一波学生离去后,又过来一波学生,小小的收获让他们仿佛欢度节日。老师的表现远不如学生热烈,他们夹着课本装作偶然路过,摘下一只熟透的放进嘴里,还得四面张望,生怕天空中那只飞鸟看到了什么。
樱桃也是青红紫的变幻节奏,几乎和桑椹同步,因为数量少,便用塑料薄膜保护起来,虽然不如市面上的美国大樱桃甜美,但仍是我们小时甜甜酸酸的味道,带着一些淡淡的中草药后劲。
园子中草类植物的生命力最为旺盛,有罗勒,常青藤,二月兰,紫地丁……一畦蓬蓬勃勃的艾草散发着苦涩的清香,那是端午节的味道,那是伟大诗人用生命换来的节日,一枝简单的小草就这样和“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的精神建立了联系。
那种大叶植物青色里有点黄色,柔嫩嫩的,被我当成了烟叶。黄药师说,这叫将军草,鹅最喜欢,就像吃面疙瘩。他采摘几把扔进包裹在植物园中的小小的动物园,果然,嘎嘎叫唤着冲过来一群鹅。在将军草的哺育下,这群浑身洁白的战士会不会成长为将军?黄药师说,一天要下三四只蛋,攒下几十只,交给农户拿走孵了,过些天园子里便会多了一群毛茸茸的小动物,摇摇晃晃的步子,能让整个校园的师生们心尖儿乱跳。
池中红鱼被我们惊动了,游速很快,远远看去就是水中的红花朵,一边开放一边消失,白色的莲花是不动弹的,浮在水面上回忆着出污泥而不染的尘封往事。
学校是大自然与社会的衔接之处,失去了百草园,一个学校可能就会失去了半壁江山。《从百草园和三味书屋》或许是学生们最喜欢的一篇课文,学生们说,鲁迅的百草园才有几个品种,三味书屋中才有几本书?
可是处在如此丰富的园子中,如此丰富的书屋之中,又有几个人敢说,他的少年时光比鲁迅先生快乐、幸福?棋盘中学,我喜欢这样的名字,这样的布局,但愿学生们不是棋盘上的一粒粒棋子,而是那一双执棋决定命运的大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