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关上了灯,坐在黑暗里。
虽说关了灯,但因为月光的缘故,物什还依稀可辨,蚊蝇嗡嗡作响。夏夜闷热的气压仿佛一直巨大的手从他各处极细微的角落挤出水来。衣物变得黏热而潮湿,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空气中传来好闻的潮湿的泥土气息,糅杂着淡淡的青草味。仿佛还应氤着水汽。抹一把脸,掌心全是汗,他没来由的烦躁起来, 大概是因为天气吧。
他猛地起身,抓过角落里的衬衫,顾不得上面狰狞的酒渍。没戴帽子就出了门。出门后,他就着夜色又重新打量这座新入住的木屋。它像只匍匐的巨兽,不过却骨架零散,门前的阶梯已朽烂不堪。他小心翼翼地摸索了两阶之后耐心殆尽,赌气似的狠狠跳下来。当他的脚沾上雨后的烂泥时,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没有穿鞋子,一个人在屋里呆的久了,连穿鞋子的感觉都忘了啊。他自嘲式的摇摇头。身后的阶梯不堪支持他的跳跃,瘫作一堆烂木板,周遭的蛙因受惊而缄默不鸣。只剩远处的高树上传来寥寥几声蝉音。他并未因毁坏了自己的房产而懊恼,他向来是这样大手大脚的,反而突然安静的氛围使得心情明悦起来。是了,我要的就是安静。他高兴的想着,迈开脚向前走去,踏在泥上,软软凉凉的,很是舒服。
月色渐渐晦暗了,有风,但又不像将下雨的天气。远树沙沙作响,刚才还喧躁的蛙和蝉似乎一起同月亮躲进云的黑暗里。他还在向前走着,自己也拿不准到底要去哪里,可能只是为了享受脚在泥里拔进拔出的快感吧。还不是很累,反正事到如今有没有床也是不相关的了。在这软和清爽的泥上睡一夜,也不是什么坏事。走了这么远,应该是荒僻的郊外了吧,又没有什么值钱的家当担心什么呢?如是想到,他的脚步好像也轻快了些,脸上挂起几丝笑容。
月光又暗了些。当初清晰可见的木屋的月影如今已渺不可闻。他一直能闻见淡淡的香,是草香吧。但走了这么久,踏过的却始终是泥。他睁大眼睛向远处张望,在不知多远的地方,伫着一束灰黑色的影子。是树吗?低矮了些。说是草?又高的太为过了。他朝那个方向走去,可影子始终不远不近的在那里。不对,那是影子吗?还是夜色的一个爿?头有点儿痛了,眼睛长时间的盯着同一个地方也开始枯涩酸胀,他使劲揉揉眼,又迈开了步子,仿佛这是一件极自然的事情。
又过了好久吧,他已经没有表了,不知道已经走了多长时间。月亮已经彻底的匿在云层的后面。一丝光都没有了,他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听到过蛙和蝉的声响。已经是秋天了么?秋天这里是没有蛙和蝉的。怪不得也听不到它们的声音了。那么现在大概已经是秋天了。走了那么长时间么?他感到巨大的乏累在他身上涌动,这样倒下去会枕着层层的枫叶入眠吧。听上去不错啊。那就先睡一觉吧,天亮了再找回去的路,一直走着直线,顺着脚印很容易回家的……
他太累了,以至于他一躺下立刻睡着了进入梦乡。梦里,他是没有重量的。他漂浮在极广的,极深的地壳之中,多么大美的绝伦的境界啊!他兴奋的手舞足蹈,感觉终于走到了此行的终点,他渐渐的沉沦在这种绝美之中。放任自己不断的上浮、下沉、上浮、下沉,轻曼的舞蹈着。他觉得身处异常的领域之中,耳畔响起熟悉的蝉鸣,闷热挤压着他,夏夜重新向他涌来,泥很软,很软……
几天后,警方在一座废旧木旁的沼泽中发现了他的骸骨。据调查,死者死亡数周之前将自己送上被沼泽包围的木屋。案件最终被定性为自杀,警方在木屋周围发现了大量的脚印。案出,舆论哗然。
“你听说了吗?他自杀了诶,就是前几天破产的那个老总。”
“哈呀?我还指望着他能东山再起呢,我买了他好多股票来着,不行,得赶紧抛售了。”
…………
Everyone one has his own swamp, you don't have to pull me.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沼泽,你不用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