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大炕,不是一条普通的大炕,那是一条毫不费力就能铺下七八个铺盖卷的大炕,那是一条挤挤就能热热闹闹睡下十几口人的大炕,那是一条连着一口超级大锅的大炕,那是一条温暖了我们好几代人的大炕,那是我记忆中最温热舒适不能忘怀的大炕。
我的老家在晋北代县的一个小村庄,由于晋北地区气候寒冷,村民们大概每年入冬以后一直到来年农历二三月春种以前都是在家中度过。老人们在炕头上打盹儿,孩子们在炕头上玩耍,婶子大娘们坐在炕头上做针线活、唠家常,叔叔伯伯们摆个炕桌打麻将,在我看来,像我们这样的庄户人家,缺了什么都不能缺了这么一条标志性的大炕。
小时候喜欢爷爷家的大炕。坐北朝南的房子,屋子的东面盘着一条大炕。据说这房子是爷爷年轻的时候盖得,那时候爷爷还是个意气风发的小伙子,而如今爷爷要是活着的话就已经八十七岁了。就是这样一条大炕,见证过家里的大凡小事,记载着几代人的日常生活,挡住了几十年的风风雨雨,也温暖了我们每个人的心窝。
老家的大炕,养育了太多的人,上一辈的爸爸和几个姑姑自然不用说,就拿我们这辈儿来说,温暖的记忆太多太多。大大小小七八个孩子,小的时候闹哄哄揪扯被子玩,奶奶叠了又叠,我们爬了又爬,再怎么反复也基本没有个整齐的时候。等到再大点,就能坐着爷爷的靠枕在炕桌上吃饭了,爷爷是个强势的老头,不管你爱不爱吃,他总是把他认为的最好的给我们,比方说奶奶刚从大锅里端出来那种流着一层肥油的红烧肉。又过了几年,长高了,上学了,爷爷就开始教我们盘腿坐,开始坐在炕桌边写作业,一写就从a o e写到了碳氮氧氟氖,中间的时光仿佛略过了似的,一眨眼这么多年就过去了。
尤其想写写冬天的大炕,那种温暖,赛过了任何一张“投胎”在空调房里的席梦思床。每天早上,爷爷抱柴火拉风箱,奶奶张罗丰盛的早饭,在那口和大炕连在一起的大口锅里蒸出各种各样的饭菜,蒸饺蒸肉炖丸子,红豆粥一熬一大锅,个顶个大的红薯在那种火力下都能蒸成红薯泥。我总喜欢在炕的边上睡,正好挨着大锅,每每睁开眼睛看着头顶上缭绕的蒸汽,总怀疑是自己夜会周公的梦境。到了晌午,几乎一半的大炕都会洒满阳光,再加上早上烧的柴火,那简直就是人间天堂。爷爷奶奶的鼾声此起彼伏,随身听里的老歌单曲循环,连那只挑剔的猫都开始打呼噜了,啧啧,此时,真心怀念那种无以言表的惬意。
再后来啊,孩子们都长大了,为了学业,为了生活,远走他乡。城市里的高楼太多霓虹灯太亮,渐渐地不再留恋家乡低矮的瓦房,住着现代化的席梦思渐渐淡忘了老家的大炕。再后来啊,爷爷走了,八十岁的奶奶也垂垂老矣,没有了拉风箱的人,再也不会早起给我们蒸饭了。
老家的大炕,提到它总会勾起我很多很多过去的回忆。人啊,都是不满足的动物,总是想着怎么样才能过的更好,怎么才能有更多的能力去爱那些我们想要爱的人,却殊不知,我们最爱的那些人啊,他们要的并不多,只不过是我们那份实实在在的陪伴罢了,就如同老家那条不离不弃的大炕。
如今得到的物质越来越多了,留在身边的人却越来越少了。无数失眠的夜晚,我都在怀念,怀念当年晚上趴在暖炕上看的那部电视剧,怀念那只被我嫌弃了多年卧在枕边打呼噜的猫,怀念带点哮喘的爷爷半夜吓我一跳的喷嚏,怀念老家的大炕……
写到这儿以泣不成声,罢了,这就是我记忆中,老家的大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