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广平人游纶、张豺拥众数万,占据宛乡,接受幽州刺史王浚任命的官职。石勒派夔安、支雄等七位将领攻打,攻破其外垒。王浚遣都护王昌率诸军及辽西公段疾陆眷、段疾陆眷的弟弟段疾匹磾(di)、文鸯、堂弟段末柸率部众五万,攻打石勒于襄国。
段疾陆眷屯兵在渚阳,石勒派诸将出战,都被段疾陆眷击败。段疾陆眷大量制造攻城装备,准备攻城。石勒部众非常害怕。石勒召集诸将佐,商议说:“如今城墙和护城河都还尚未完固,储粮又不多,彼众我寡,外无救援,我想全军出击,和敌人决战,如何?”张宾、孔苌说:“鲜卑各部落,以段氏为最勇悍,段氏之中,又以段末柸为甚,精兵锐卒都在段末柸部。如今听说段疾陆眷已经定下日期,攻打北城,他大众远来,战斗连日,认为我军孤弱,不敢出战,军心一定懈怠。我们应该不要出战,让他们觉得我们胆怯。然后在在北城挖凿二十余道突门(在城墙上挖洞,留外墙五六寸不挖穿,出击时突然破墙,一涌而出),等他兵来,列阵未定,出其不意,直冲段末柸大帐,他一定震骇,来不及应对,必定被我军击破。段末柸一败,其余部队就不攻自破。”
石勒听从,秘密挖掘突门。既而段疾陆眷攻北城,石勒登城瞭望,看见鲜卑将士有的都放下武器躺在地上睡觉,于是命孔苌率精兵从突门出击,城上鼓噪助威。孔苌攻段末柸营帐,不能攻克,撤退。段末柸追击,进入孔苌营垒,反而被生擒。段疾陆眷等军都退走。孔苌乘胜追击,鲜卑军伏尸三十余里,缴获护甲战马数千匹。段疾陆眷收集余部,还屯渚阳。
石勒以段末柸为人质,遣使向段疾陆眷请和,段疾陆眷同意。文鸯进谏说:“如今因为段末柸一个人的缘故,而放过将要灭亡的敌人,岂不被王浚怨恨,又招来后患?”段疾陆眷不听,再以护甲战马和金银贿赂石勒,并且以段末柸的三弟为人质,去换回段末柸。
诸将都劝石勒杀段末柸,石勒说:“辽西鲜卑是强国,和我们一向无冤无仇,只是被王浚指使而已。如今杀一人而结怨于一国,不是好主意。放他回去,他一定记得我们的恩德,不再为王浚所用。”于是备上金帛厚礼,汇报段疾陆眷,派石虎与段疾陆眷结盟与渚阳,结为兄弟。段疾陆眷带兵回国,王昌独力无法支撑,也引兵回蓟县。石勒召段末柸,与他宴饮,誓言情同父子,放他回辽西。段末柸在归途中,每天南向下拜三次。从此段氏专心归附石勒,王浚的势力就衰落了。
游纶、张豺请降于石勒。石勒攻打信都,杀冀州刺史王象。王浚再以邵举带来冀州刺史,固守信都。
华杉曰:
石勒这一战,精彩至极,可以说是兵法教科书式的演绎,试言之:
(1)兵者,诡道也,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假装胆怯,实际上挖掘突门,准备突击。
(2)虚实,登城瞭望,观察敌人虚实,看见鲜卑军懈怠,即刻发动出击。
(3)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4)战略重心,任何一个复杂的战局,都有其重心,解决了重心,其他的就不战自溃。如果来了几路敌人,你不是要分别制定方案,而是要识别,集中兵力打那一路。找到打那一路之后,再分解他,看看要集中兵力打他那一部分。要识别这个重心,找到决胜点,然后把所有的力量,浓缩为一个压向决胜点的决定性行动。石勒找到了这个重心,这个决胜点,就是段末柸部。
(5)上兵伐谋,其次伐交。最高超的一幕,在于伐交。石勒通过“捉放段末柸”,伐掉了王浚与段氏的外交,让段氏成为自己的盟友。
(6)再看战略重心,段末柸是段氏鲜卑的重心,而段氏鲜卑又是整个王浚势力的重心。段氏鲜卑解决之后,王昌不战而退,游纶、张豺也从王浚阵营转投石勒阵营。
(7)石勒以弱胜强,在于他以高超的军事和外交艺术,把自己的力量发挥到了最大的杠杆效应。
30、
这年发生大瘟疫。
31、
王澄少年时就与哥哥王衍一起名冠天下,刘琨对王澄说:“你表面上虽然闲散爽朗,内心实际上有躁动豪侠之气,以此处世,恐怕难得好死!”在荆州时,王澄欣赏成都内史王机,认为他的才干仅次于自己,让他对内综理心腹事务,对外又充当爪牙。王澄屡次被变民首领杜弢击败,声望和实力双双受损,但还是傲然自得,无忧惧之意。日夜与王机纵酒下棋,于是上下离心。南平太守应詹多次进谏,王澄不听。
王澄出军攻打杜弢,驻军在作塘。已故征南将军山简的参军王冲集结部队,发动事变,拥戴应詹为荆州刺史。应詹认为王冲是个无赖,拒绝接受,回到南平。王冲于是自称刺史。王澄害怕,派他的部将杜蕤(rui)守江陵,自己将州府迁到孱陵,不久又搬到沓中。别驾郭舒进谏说:“使君您主持州府,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但也是一州人心所系,如今向西召集华容的部队,也足以擒此小丑,为什么要自暴自弃,到处逃亡呢?”王澄不听,想要带着王舒一起东下。王舒说:“我身为一州纲纪(别驾相当于副州长),不能匡正主官,如今使君奔亡,我不忍渡江。”于是留屯沌(dun)口。琅邪王司马睿听闻,召王澄为军咨祭酒,以军咨祭酒周顗接替王澄官职。王澄接受。
周顗到了荆州,建平流民首领傅密等叛迎杜弢,杜弢别将王真袭击沔阳,周顗狼狈失据。征讨都督王敦派武昌太守陶侃、寻阳太守周访、历阳内史甘卓,共同袭击杜弢。王敦进屯豫章,为诸军后援。
王澄去见王敦,自以为名望在王敦之上,还那过去的态度来侮辱王敦。王敦怒,诬陷说他与杜弢通信,派壮士将他扼死。王机听说王澄死了,担心遭祸,因为他的父亲王毅、哥哥王矩都做过广州刺史,向王敦请求到广州任职,王敦不许。这是广州将领温邵等背叛刺史郭讷,迎接王机为刺史。王机于是率领奴仆、门客一千余人入广州。郭讷遣兵拦截,将士都是王机父兄旧部,不战迎降。郭讷于是让位,将广州交给王机。
华杉曰:
“王澄少与兄衍名冠海内”,虚名在外,一生都活在虚名当中,自己当真了。正所谓自欺欺人,最后落得自欺成功,欺人失败,当他去欺负王敦的时候,王敦一个不高兴,就把他杀了。刘琨当年说他:“卿形虽散朗,而内实动侠,以此处世,难得其死。”这内实动侠是什么呢,就是要意气风发,要高人一等,要压人一头。他欣赏王机,“谓为己亚”,什么意思呢,他是天下之冠,王机是天下之亚。就这么轻狂。这种轻狂,叫做“好居人上”,见谁他都要压人家一头。他在荆州自欺欺人的时候,没人管他,一路打败仗,他照样和“天下亚军”纵酒博弈,一副举重若轻的样子。到了王敦面前,还要压王敦一头,还要找感觉,就成了找死。
32、
变民首领王如军中缺粮,官军讨伐,党羽大多投降。王如计穷,于是投降王敦。
33、
镇东军司顾荣、前太子洗马卫玠皆去世。卫玠,是卫瓘的孙子。容貌俊美,风度翩翩,神采非凡,善于清谈,认为别人如果有过失,可以宽恕,如果不是有意冒犯,可以理解。所以终身都看不到他脸上有喜怒表情的变化。
34、
江阳太守张启杀死益州刺史王异,取而代之。张启,是张翼之孙,很快又病死了。三府文武官员共同上表保举涪陵太守向沈代理西夷校尉,退保涪陵。
35、
南安郡赤亭羌族酋长姚弋仲东迁到榆眉,戎人和汉人扶老携幼跟随他的有数万人,自称护羌校尉、雍州刺史、扶风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