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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时候起经常做一个梦,反反复复,貌似永无止境。
我站在草原上望着落日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我不知道草原和海洋是如何拼接的,也不知为何我对己之所见毫不质疑,全心全意地相信着梦中的一切。
我醒来会首先看向窗外,那里除了枝叶繁茂的榕树以外仍旧什么都没有。
没有草原,没有海洋,没有那轮沉静宛如玉石般橘黄镀金辉的太阳,没有草原另一边那片荒芜的沙漠。
我不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关于我的内心,那是个庞大没有边界的地方,我对它一无所知。那里所有事情都是被允许发生的——梅花鹿飞跃到极寒之地,黑色的鲤鱼甩尾游在空中、透明的鳃一张一合,花草皆枯,可站远了看仍是绿意盎然。
一只妖从电影走出来,我看他雪白的獠牙闪着阴森寒光,紧盯着我,慢慢在身边走过。我回过头去看到它后脑是张美人脸,柳眉杏眼,红唇微抿着,蹙眉作愁思状。她抬头看了我一眼,舒展眉头朝我嫣然一笑。
接着妖怪突然转身,迅猛地扑在我身上,獠牙准确钳住喉咙,发出咕噜咕噜嗜血的叫声,它的眼睛没有瞳孔,是暗红色。
奇怪的是我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挣脱的念头,我平静地躺在草地上任它咬着我的喉咙等待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没有恐惧、没有慌乱、没有好奇。我只是在等待着。
仿佛我一挣扎就会刺激它干脆地咬断我的喉管和颈椎骨骼。
我们谁都没动作,暗中对峙着,直到我妈把我叫醒。
我妈正在上方俯视着我,因为凑的太近能看见她脸上的色斑、黑痣、下垂的嘴角以及脸庞松弛的皮肉。
她说,医院检查结果出来了,你得了骨癌,是晚期,只剩下三个礼拜不到好活。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这才意识到自己躺在病床上,身穿病号服,身体各处插着令人作呕的管子。比起给我的生命提供能量,我还是更倾向于他们正在吸食我的灵魂。
我开始挣扎,大喊,让他们放开我。我的手脚被铁链固定,像即将被分尸那样束缚在床上。
我又没有精神病!
我怒吼。
她还是看着我,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悲伤笑容。
房间里突然想起电锯旋转摩擦空气的声音,我的手心冒出冷汗,嗓子越来越干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
——“外面装修的真烦,大半夜了还不让人睡觉。”
我睁开眼,一秒后意识到自己正待在宿舍。
不,也许是回到了宿舍。
面前有一台闪着荧光的电脑,马克笔扔在键盘上,实践报告上一片空白,三个室友各自对镜上妆。
“喂,你们大半夜化妆去蹦迪吗?”
我轮番打量着她们,妆容在台灯暗淡的光线下显得暧昧又粘稠,如同糊上去的三张脸,脸下面究竟是骨骼还是另一张皮也有待探究。
十秒钟后,一个女孩回过头来看我,表情很熟悉,后来想起和我妈的神情如出一辙。
僵滞,双眼空洞没有焦点。
“我们要去奈何桥,自然要在这次轮回结束以前好好装扮一番,也不枉这辈子努力变美了。”
我说,你们什么时候动身?
女孩淡淡地反驳了一下,是我们,我们四个人,包括你。
似乎没有感到意外,但另一方面还是有心要逃离,便扔下马克笔冲出了寝室。
外面变了。
茂密的藤条枝蔓与荆棘密密麻麻爬满了墙壁、地板和天花板。
已经看不出原样,只觉顺着往前走就能到达地狱。
“喂喂喂,你到底做了什么梦,还要拉我们下地狱!”右脸一痛,我又一次睁开眼,那女孩正好端端站在眼前,怒目相对似乎我说了不得了的话。
我摸了摸还有个指甲印的右脸,真诚地建议她剪短指甲,我们是考古系的而不是舞蹈系。
她伸手又要掐,背后突然有个声音说“还磨磨蹭蹭干什么呐,再晚就赶不上了。”
女孩收回手指蹭了蹭鼻梁,满脸不情愿地离开我眼前。
“阿珍,快走吧,不然那老姑婆又要发飙了。”
我问:“去哪里?”
她以看待怪物的眼神看我,说:“去黄泉路啊,晚了就要等下一班车了。”
我呆呆地站起来收拾书包,把手里不知道什么东西的东西一件一件扔进无底洞似的双肩包里,心里异常平静。
突然停电,外面有个女生尖叫了一下,我脑子嗡地炸开,直挺挺往后躺去。
这一次睁眼还是同宿舍女生嚷嚷着让我不要诅咒她们仨,我正想问是不是要去黄泉路,过奈何桥?
她脸色一变,我当自己是火上浇油说错话了,她却说,不用去了……我们是枉死的,应去枉死城,那是下一班车。
我的眼前再次布满黑暗。
啪,停电了。
一片火红光如幻影在脑海中跳跃,伸出火舌舔舐那记忆的伤疤。
我想,那一定是哪里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