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最近朴树的话题炒得火热,其实他的生活方式源出中国古代传统美学的核心观念——白贲。我们深有体会,只是不清楚古人早有这样高端大气上档次的词汇。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当然,并不是一开始我们就要追求平淡,相反这只能领我们走向粗糙,必须经由绚烂,方能蜕变为自然清素。
白贲,语出《周易》第二十二卦之“贲”卦。《序卦》曰:“贲,饰也”,所以贲有文饰之义。《贲》卦最后一爻的爻辞是:“白贲,无咎。”贲是文饰,“白贲”则是没有文饰,具体卦文从绚丽始,而以无色为终,王弼《周易注》说:“处饰之终,饰终反素,故任其质素,不劳文饰,而无咎也。”饰终反素是指回归素朴,繁华落尽见真淳,从有文饰至无文饰,体现了事物演进由繁艳到清素的转变。
《周易》认为宇宙万物是连环回转、正反相承的,亢龙有悔,盛极而衰,其中趋吉避凶的方式则是“守缺”,因此坚持最简单、最朴拙的状态才能维持自然万象的平衡自守。此外,在儒家视域的“素以为绚”和“绘事后素”,佛家追求的“禅空”,老子所提出的“见素抱朴”,庄子所说的“素朴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皆是这一传统的呼应与发展。因而,“白贲”的观念并非中国传统美学中独有的观念,相反它是一条追求素朴悠久传统,且又衍生出了对本色、自然、古朴、清新、平淡、空灵、冲淡、虚静等相似之美的追求,古代艺术理论中的一些重要观念以及创作主张如“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计白当黑,奇趣乃出”,“极迥色、极略色”,“虚实相生”,“宁拙勿巧,宁朴勿华,宁粗勿弱,宁僻勿俗”等,都与“白贲”有异曲同工之妙。。
实际上,中国传统美学中存在“绚”和“素”两种不同的美。“错彩镂金”是极为绚烂的美,如颜延之诗,“铺锦列绣,雕缋满眼”;“清水芙蓉”则是极为清素的美,如谢灵运诗“初发芙蓉,自然可爱。”这两种美满足了人们繁简浓淡的不同审美趣味,表现在诗歌、绘画、工艺美术等各个方面。纵观中国古代美学史,它们在不同的时代受到的推崇不尽相同,但自魏晋六朝起,文人群体似乎更偏爱清素淡雅的美,认为“芙蓉出水”的自然素美是比“错采镂金”的华丽绚美更高的审美境界。
不过,清淡素朴的“白贲”美,并不是没有内容与深度的粗糙和单调,而恰恰是空灵而富有神韵,素雅而浑然天成的,“白贲”并非一个固定的状态,而是一个美的过程。正如宗白华在《美学散步》中所言,中国传统文化中包含两种美感或美的理想:华丽繁富的美和平淡素净的美,而贲卦中也包含了这两种美的对立。贲本来是斑纹华彩,绚烂的美,“白贲”则是绚烂又复归于平淡、本色。因此,所谓“白贲”即“绚烂之极,归于平淡”的美学过程,换言之,中国传统美学的历程是由粗糙到绚丽,再有绚丽回归本色的过程,它不是简单的粗糙,而是“饰终返素”的辩证过程,最终而达致的最高境界。
“白贲”的美学观念在诗学理论中最为显著。苏轼论文认为:“大凡为文,当使气象峥嵘,五色绚烂,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而王安石亦一语道破:“看似寻常最奇绝,成如容易却艰辛。”梅尧臣审美主张也同意:“作诗无古今,惟造平淡难。”具体而言,“白贲”观念可体现为一种素朴极简,却饱含深度的境界,例如柳宗元在《江雪》中展现了清冷孤绝的高妙意境:“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而王维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同样以素朴笔调展现心境高迈。此外,诗人朴而真的情态亦是白贲的反映之一,如崔颢的诗歌《黄鹤楼》传达的是一种空寂之情:“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人去楼空,空悠悠的天空却有白云的点缀,承载了绵绵不尽的思念,其情质朴却悠长真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