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貘】
01
驯风者。
我在唤你的名字,你没有转过头,径直向前走着。我看不清你的面孔,亦无从想象,迎面扑来的只有一团湿润的雾气。然后梦境就以这般含糊的镜头仓促结束,没有片尾曲也没有广告,暗转之后又继续上演着另一出毫无关联的荒诞故事。
或者是由于记忆的半衰期过于短暂,今晨我起床的时候,它经过半个夜晚的衰变,渗漏进暗夜和星辉的褶皱,稀薄得已经不足以清晰地回映梦的每一个章节,于是梦的终章散佚在潜意识的河床,泥沙俱下,无处找寻。
02
我不记得这是第几次把你邀请至梦境,赴一场随机的盛宴。
也许可以说是绑架,毕竟没有递呈请柬的过程,而只是在虚无的黑暗里强行地刻画你的模样,自以为是地演绎你的表情和动作,无论妥帖或者不当,都从未经由你的同意。
不过你既没有受到半点伤害,就请原谅一个并不亲近的人将你置入幻想的星轨,请允许我留存这样的私心。
03
其实我也并未要挟你频繁地光顾我的梦境,在我那被五门科目瓜分得所剩无几的贫乏记忆里,梦见你大概不超过三次。
这也常使我犹疑和困惑,我反复斟酌该用何种概念来定义这种微妙隐秘的情愫,be attracted、flip、crush、like、love、adore。更难以在这个结论之前加上一个恰当的定语,瞬时的、长久的、单纯的、杂糅的、平淡的、热烈的。
至少到目前为止,我都没有能替它的凭空出现找到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04
按照弗氏的理论,无论如何奇异诡谲的梦,它们耀眼的幻光与斑斓的花纹背后,蛰伏着人们简单的愿望,梦的发生便是愿望的达成。
昨夜的梦被设定在学校大楼,大概是我与你在同一个班级等待准备参加高考体检。我无法解释其后究竟暗示了怎样的愿望,高考的阴影的确已经越发地笼罩在我头上,但它之于你或许还只是窎远的轮廓。
醒来后我觉得荒诞得好笑。
05
梦的美丽和残忍都在于此。良辰美景的冗长铺垫只一个奈何天便一笔勾销,姹紫嫣红的视觉暂留之后终付与断井残垣。再迷幻再令人不愿抽身的梦,都会颠覆于一个错谬细节的反复提醒。
食梦的貘或许当真存在,它们住在梦里,随时待命扮演最违和的角色。如电视剧里的细微的穿帮镜头,只一闪身便可推翻所有逼真的设定。
无论如何,真字之前总还有个扎眼的逼字。
06
于是暗自庆幸自己瘠薄的记忆之地盛开不了梦境的繁花,纵使略显荒芜,也终究免去我于梦境与现实之间来回奔波的劳苦,不必直面内心的深层欲望与终极恐惧,不必经受从云端坠于深渊的失重状态,不必亲眼目睹花的败落或者蝴蝶的折翼。
否则也许我会在过于粘稠的念想里窒息,溺死于幻境的海,最终漂成爱河上的浮尸。
【片想】
01
回想起来,印象中所有与你相关的场景都乏善可陈。故事的铺叙总也绕不开学校的沉闷字眼,更无法攀附上浪漫的高枝。
初次见你的时候,也是在去往食堂的路上。我一如平常地与朋友谈笑,突然看见你经过,我表面上不动声色,仅用余光观察你慢慢穿过长廊,心底却暗暗刻下了你干净和煦的轮廓。
那时误将你安上了别人的名字——Adam与你同班,也戴着黑框眼睛——想来也不能算作太过离谱的误会。
这误会曾让我心中暗喜很久,毕竟那个未曾见面的Adam与我也算有些交情。后来知道Adam另有其人,你不是他,他亦不是你,心中自是失落无比。
而后每天早操后都跑去食堂溜达,很多时候并不买什么,只是去搜寻你的影子。
02
终于忍不住去跟Adam要到了你的QQ,踌躇了很久,最终还是鼓起勇气点下了添加好友。我不记得当时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只记得我在好友请求里留了空白,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要写什么才算合适的理由。
此后几天倒是没有忐忑不安,直到我快忘了这件事的时候。突然看见右下角跳动的陌生头像,你问我:“你是谁?”
顿时我只觉得手足无错无法应对,胡乱地敲击键盘,再不停按Backspace,光标来回跳动,不断删改答案,末了只简单地说了年级和姓名。
他只说:“哦。”
别无它言。
幸亏我在学校里也算得风云人物,才避免了“xxx是谁?”这样尴尬的问话。
若是你当真问了“你为什么加我?”之类的,我还真难以想出一个万全的答案。也许你只是无心的一问,并不会在意答案的内容,我却得调转我所有的脑细胞,为了编凑一个听来冠冕堂皇的借口而绞尽脑汁,唯恐被看出破绽。
03
那以后就鲜少交谈。
那个只有你一个人的QQ分组总是显示[0/1],大概很多时候你都隐身在打DOTA。总之撞上你碰巧在线的概率趋近于0。
几次交谈也不过是你咨询我这个在学校里声名远播的学长一些问题,无外乎是“你们当时有没有春游”“学生会会长的QQ是多少”之类,而且寥寥几句之后就又恢复到无话可说的状态。
当然你也有随口说到你妹妹的朋友很好看,想要勾搭学妹之类的玩笑话,我也随口应着。
不久你突然问我手机号码,当时我正犹豫着怎么跟你要,没想你竟主动问我了,着实让我惊喜。存通讯录的时候顺便发短信问了你的英文名,不久你就回了——
Patrick。
04
在此之前,我根据你名字的拼音首字母暗称你为“驯风者”,而今我还是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它一如你的干净和煦。
windtamer。驯风者。
05
校园不算大,高一高二的楼也只相隔数米,所以总能有交集。
比如上学的时候下了车碰巧就见着,而后有一段重叠的路。
比如去食堂小卖部买了各种零食和着上课铃往回奔的时候无意撞见。
比如中午放学我思索午饭应该吃什么的时候,你从我身边经过。
比如与Adam交好的时候曾去你们班看你们排练音乐剧。
比如我上提优班的课回班的路上看见你在打羽毛球。
比如早操时往教师办公室送本子的经过你们队伍的后面,你站在队尾。
比如到处想捞你的照片,最终因为我负责校篮球全明星赛海报所以得来全不费工夫。
06
很多很多个比如。
但我却从没有与你说过一句话。
在学校里我总是活跃的很,参加组织各种社团活动,跟陌生人立马就能热乎起来。但唯独面对你的时候我不知如何开口搭讪,即使是偶然看到你上线,我也只是打开聊天窗口,从不输入一个字。
某天在学校附近的快餐馆里遇见你,当时我和Cherish一起进去,你捧着餐盘看见我就对我们微笑示意,那也是我们唯一一次打招呼。
Cherish看到你那微笑立刻受不了了,情绪激动又刻意压抑,只是手舞足蹈地压低声音对我说:“太帅了!”
我心里也是澎湃非常,却摆出一副嫌弃她的表情说:“你可以不要这么花痴吗?你可以平静一点吗?”
我们点完餐找位置的时候发现你旁边的位置被一个该死的女人的手包占据了,我心里暗暗诅咒了那个女人很多遍。
还有一次我去借电脑的连接线,看到你站在班门口和几个人聊天,我就跑去对着他们一群人说:“请找一下你们班的电教管理员好吗?”
你大概是无意,反正是没有搭理我,倒是和他你聊天的那个人很热心地帮我。
其他就再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了。
【天灯】
01
想来如今我已是高三,白日被困于那树林之后的阴森可怖的楼里,深夜被罩在慘白如纸的灯光下,终日伏在邃密的题海之上,你离我是越发的遥远了。
但我与你中间本就横亘着三千弱水,我从未生出泅渡而到达蓬莱的妄想,也从未想过让你知道。
02
▼锦紫苏[0/1]。
锦紫苏。这花的名字过于唯美了,注定它得背负一个悲伤的故事。大概世间所有的事都是如此,没有永恒亦没有完满。
所以我只从此岸眺望,藏匿自己的行迹,心甘情愿也心满意足。而彼岸,你手执锦紫苏,那是最后的宣判:无望的爱,勿忘的爱。
03
生命是一场旅行。到达目的地之前不知疲倦地赶路,途中也许迷路,也许跌倒受伤,也许陡遭暴雨,依然坚定地展开地图计算距离终点的里程。而真正踏上那片魂牵梦萦的土地以后,心中突然空落无依,之前所有的困顿和伤痛都闻讯赶来,填补进空虚的躯壳,压倒一切的热爱。
因遥远的召唤而跋涉千里,因未知的神秘而遐思遥慕,最终只因距离的趋近被跋涉的步履踏成幻灭的碎片。
所谓可望而不可即,所谓可远观而不可亵玩,大抵都是如此。
04
暧昧的明晰、含糊的遥远、隐秘的暗合。
浅尝辄止。
05
上学路上碰巧遇见Sil,她佯装无意地说:“今天是他的生日,已经八年了。”
我与她颇有默契,自然明了她所指姓甚名谁,但也仅此而已。朋友之间或许有时不必过多地共享过去,毕竟现在脚下的路才是二人同行的人生。
听出她刻意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潜藏了某种古怪的情绪,像是怨怼蒸发干净后仅存的无奈,又似是落寞里提炼出的平淡。总之一种无所谓的态度搅拌着感伤,碾平了所有的心有不甘。
那是与她的外表格格不入的沧桑,但我蓦地欣羡起她此刻的哀而不伤。
有一个与她丝毫无关,至少在当前——除却矛盾纠葛的过去与无限可能的未来——与她丝毫无关的人,已经温柔地霸占了她约莫十分之一的生命。
可能在她永恒沉睡了的时候,那个名字依然风华正茂地在她心里喧嚣,喧嚣了某个尘封的寂静角落。
在我们年复一年地唏噓时光飘瞥之前,总须得承认它翻云覆雨的伟大神力。总有些情愫是会随着它的辗转而倾欹的,总有些记忆是会在日增的繁遽事务中被逼仄到某个安澜角落的。总会有的。而我们只能在某个难眠的夜里,在黑暗中劈开一個罅隙,撈起一些浮泛的光影,一一触碰他们被刮蹭的伤痕。
我知道你也难逃时间的筛选,只是不知当我老的时候,我是否能如此感慨万端地说:“那时候曾有个少年如此轻易地攻占了我的心。”
06
那天看完《A little thing called love》就想起你,或许我们的心里都曾暂居过这样一个人。
给他起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暗称,偷偷地关注他,不好意思与他搭讪,无心在各种本子上写满他的名字,因一些关于他的无足轻重的小事疯狂地开心。
这种精致却惆怅的情愫,除伊底的绽放与凋谢反复折磨,更无其他的浪漫,但又甘愿如此。
也许我们都会做着相同的幼稚的事,同归也终究还是殊途,毕竟此刻我眸中的少年,于这世上无可代替。
07
离别虽然鲜明地指向着凄凉,
泪水虽然饱和地溶解了悲叹。
蝉蜕的颜色渐渐爬满树叶儿,
桂树的花香再难欣赏到蝉鸣。
我看见蜷曲的叶子钩住了光,
我听见合拢的花瓣卷住了风。
我想念花叶交错间你疏落斑驳的影子,
我想念花香草气里你浅浅沉沉的鼻息,
我想念你在我视线可及之处的陌然路过,
我想念你不经意间的匆匆一瞥,
我想念你不知对谁说的话残存在我耳蜗里,
我想念你在看着某处微笑,
我想念你简单的棕色运动衫。
我想念我能够记起你的时光。
我想念我能够想念你的时光。
08
夏与秋的间隔终究太过突兀,正如我不能从与你挥手告别,跳脱进已失去你影子的世界。
09
驯风者。
你知道么,我在唤你的名字。
2011.0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