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我们铭记的大抵不是一个人，更不是一座坟，而是这人的风骨，这女子的坚守和柔情，更慨叹自己的人生，能让我们产生共鸣的，才是我们永远记住的。
“幽兰露，如啼眼。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草如茵，松如盖。风为裳，水为佩。油壁车，夕相待。冷翠烛，劳光彩。西陵下，风吹雨。” （李贺，苏小小墓）最先接触这样一首词的时候，古文老师就将其定义成了“最吓人的恐怖故事”，至于介绍的一篇言论实在美的不能再美，可惜至此也悟不出老师当时的心境，连表达也零零散散，毫无生气。只是相隔小个十年，对于这首词的喜爱只增不减，更爱屋及乌，纵使只是“苏小小”三字，亦感慨惊为天人。
只是这世上真有苏小小吗？世事已成云烟，追忆的人早已不在，李贺写鬼，却尽是人的哀伤，有人说，那未知晓的人，又能代表什么？凭着在世的风雅吗？若是如此，便是千年的风雅，若非，便也真是山阴鬼哭，李贺述墓了……
对于李贺词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小情怀，越是“诡谲”越觉得连读一首诗词的时间也是痛快淋漓的。而开头这首《苏小小墓》，也是我最爱的一首词，没有之一，在岁月里沉浸地越久，越发讲不出动人的评论，它本身已经美到了极致，不多不少，言及一生。故而叹为观止的事物难以准确说明，却各自有着各自的心动。
02
妾乘油壁车，郎跨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古来歌姬皆多情，满腔才气，一身清冷，美人自是有情痴。心是干净的，“妓”在古时成了才情女子的代名词，然而有多少称赞和仰慕，便承载了多少的无奈和辜负。她醉于西湖，西湖醉于苏。唯美的景总该配上可人儿，而后纵使妖娆淡雅所有的纷繁一齐流传千古。
苏小小依旧乘着油壁香车，不与昔日高歌同，眼底藏掖着抹不去的忧伤，据说失了情郎反而落了个“冷美人”之称。同心之人往往躲不过分离劫。他人的经历是故事，自己的经历是人生。甘苦与共的日子可遇而不可求，孤独与哀戚成了常态。后人总结总爱一笔带过几十年，泪目也不过是听了故事后的片刻动容。怎样的女子，一生，只因爱情留下了笔墨？
买莲莫破券，买酒莫解金。酒里春容抱离恨，水中莲子怀芳心。吴公女儿腰似束，家在钱塘小江曲。一自檀郎逐便风，门前春水年年绿。写美人千般好万般好，总抵不过一个女子的痴情。生于西泠，死于西泠，埋骨于西泠，不负山水，只可惜了怅惘和空虚延续了千年，芳心分成了两半，离恨在记忆里徘徊，孤艳冷绝，求不得。
车轮不可遮，马足不可绊。长怨十字街，使郎心四散。新人千里去，故人千里来。翦刀横眼底，方觉泪难裁。登山不愁峻，涉海不愁深。中擘庭前枣，教郎见赤心。生命短短几十年，被人遗忘也便没了踪迹可寻。只是滚滚年轮，终究碾不碎欢喜、倾心、哀伤与遗憾。怨也不可悔，言不过酣畅，之余唇齿，不尽酸楚，人意枉然。眼泪会流，故事悠远，始终看不清一个女子的容颜，怀揣着连落泪都惊艳的孤怨。
03
万古荒坟在，悠然我独寻。寂寥红粉尽，冥寞黄泉深。蔓草映寒水，空郊暧夕阴。风流有佳句，吟眺一伤心。抵不过每一篇文字都透着缕缕幽怨和感伤。是不是任何饱含遗憾的逝去都苦苦纠缠，铭记在悲伤之上。若要说荒凉，却是心要比千古孤坟更甚。如果说还有文字表达不透的孤寂，那便是偏爱、不甘和悔恨之中掺杂着绝望，而那所有情绪都死绝了，却又透着光亮，那是骨子里的倔强。没有任何言语能阐述得清的最深层次的孤独。一千多年过去了，我们看得到墓冢后的深情，在西泠永生。
漠漠穷尘地，萧萧古树林。脸浓花自发，眉恨柳长深。夜月人何待，春风鸟为吟。不知谁共穴，徒愿结同心。世上最执着的守候也不过是将眉眼唇齿借献给思念。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写小小墓，却发现所有人都在诉心底最真切美好的情。不论是名妓苏小小，还是身边的人，又或是自己，那份共鸣不断拉扯着杂乱的思绪。或高或低，笔墨提起又放下，留于纸上的任何痕迹，瞬时迷了路般，钻进脑海里缠绵。萧凉也好，繁茂也罢，地里埋着痴情魂，林中种着古今痴情种。美人之美，如痴如醉，星辰花鸟，清溪林木，只为一人。
魂兮檇李城，犹未有人耕。好月当年事，残花触处情。向谁曾艳冶，随分得声名。应侍吴王宴，兰桡暗送迎。评价淡泊而无味，一副皮囊归于尘土便对流言或赞赏毫无抵抗，死后之名，于长眠中终究是虚妄，我们肆意凭空捏造也可，我们泪流满面亦未尝不可。这人“本该”如何，命运多舛，任是不公，也不会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对于一位连名字都美的出奇的才女而言，可以倔强，可以柔软，她当然不屈于所有的不公，她当然努力地想要打破世俗的禁锢，那种遗恨，像时间那么长，那么恣肆生长。
04
小溪澄，小桥横，小小坟前松柏声。碧云停，碧云停，凝想往时，香车油壁轻。溪流飞遍红襟鸟，桥头生遍红心草。雨初晴，雨初晴，寒食落花，青骢不忍行。说不出太多别的滋味，只是“不忍”凝聚着所有的复杂情愫。好似太多的难言瞬间爆发，止不住眼泪，诉说往昔的苦辛和磨难，纵使难于开口，眼里的波折也映衬得出她为你攒够了的全部勇气。但愿人情和坚守能弥补苍凉和无奈。若是还有余生，那人不用朝夕相待，最是前世，换今生朝夕相处，何须再等？
别离情绪。万里关山如底数。遣妾伤悲。未心郎家知不知。自从君去。数尽残冬春又暮。音信全乖。等到花开不见来。别离容易，愁和念数尽了青丝，一片痴心难言，隔了千山隔了万水，仅仅就给了我无尽的伤悲。自从你离去，承诺将尽，酸和苦数尽了春秋，音信全无。再待到花开，不见你来。若一个女子的矜持是美的，那一个女子的直白的爱与喜欢便是千金不可求的。若这人世真有苏小小，唯愿有人读懂她的痴情。除却真情，别无所求。为你付出的等待，能够及至生命的最后。
驻足，遂想起，苏小小的江南。没有人点缀的风景再美，也不过一幅僵硬的色彩，没有苏小小的江南，也少了几分韵味和内涵。故事深处，动人心弦的是仰慕者的无限遐想，以及烟雨中，蒙蒙细雨里，逐渐淡去的她们。自古不乏柔情女子，而所谓名妓也多是以才闻名，以爱传世。不论苏小小是否真实存在，她确确实实活在人们的心里，幻化为爱的信仰，人们内心都渴求爱与被爱，所愿所想，评论之前，早已有了结果。
或许她曾有过我们想象中过之而无不及的辉煌，又或许，她仅仅只是个故事，只是某个才子臆想中的完美女子，又或许是某人寄托的一缕思念……然而我们看到了，至少，她的精神一直存在，而美好的事物永不逝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