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棵黄皮树

上小学以前我们家在乡下。爸妈很忙,工作单位在镇上,每天早上天蒙蒙亮时便能听到他们下楼的声音、拧摩托车油门的声音、渐渐消散的声音。多数时间我由爷爷奶奶带,他们身体很好,对我的宠爱程度也大过几个堂哥,每回玩闹闯出祸,我总是被原谅的那个。

家门口对出有两颗黄皮果树和一颗荔枝树。荔枝树是我伯公家的,看上去应该有个好几百年历史,树干笔直、粗大,三个我环抱才勉强围得过来,离地面最近的一支大枝丫,距离地面也有好几米高,每回荔枝树结满果时我总是暗暗羡慕:怎么我们家黄皮树就不能长大些呢?

黄皮树据说是爷爷小时候种下的,算下来有好几十年的树龄,可这话要不说,即便是专家也看不出这两棵瘦杆子能有这般年纪。整颗树从上到下不过几米高度,没有一根稍微看得上眼、长得粗的枝干,爬树时若不多加小心,即便6岁的我也有可能带着整条树枝跌下来。爷爷说可能是自种下起便没有搭理过它因此树才长这么瘦。但是据我观察得知,农村种树没有几棵是专心养护的,别的树照样长得比我们家黄皮树要壮。

黄皮树七八月份便成熟结果,果实的数量每年都不大相同,这点跟伯公家的荔枝树不一样,他们家那棵荔枝树,无论当年气候如何结果总是丰收。黄皮果大约食指指头大小,里边大概有一颗或两颗果核。果的形状有圆有扁,而扁黄皮的大小比圆黄皮要小,核却比圆黄皮的核大,一点不受人待见。每年结果时黄皮果周围总弥漫着清香,往树下走过,闻闻黄皮叶子,顿时神清气爽。

我自幼恐高,稍微高点的地方便不自觉腿抖、心悸,每回堂哥爬树玩我只能在树下呆坐着,看着他们在书上玩得多么开心,偶尔鼓起勇气想要迈出第一步,刚爬不到两下又草草回来,因此也就错失了许多童年应有的乐趣。

说来也奇怪,每到结果时节我那恐高情节总一扫而空,只要看到树上果子有稍微成熟的迹象便第一个爬上树摘一个试试味道。判断黄皮果是否成熟有一定技巧,因为单凭大小很难看出黄皮果到底成熟没有。生熟两者间的大小差距不大,有的大果可能看上去已经成熟,一口咬下去酸到嗓子眼,逼得整张脸皱得像揉成一团的餐巾纸。多次吃酸给我带来不少经验,要判断一颗黄皮果熟没熟只需要看摸捏三个步骤:首先是看,没成熟的黄皮果表皮呈现淡黄色;然后再摸,没熟的果子摸上去有非常轻微的刺痛感:若是前两个步骤都不能判断生熟那么就捏一捏,熟透了的黄皮果果肉松软而没熟的果子捏上去偏硬。三个步骤下来大概就能判定一颗黄皮果到底熟到什么程度。

全熟的黄皮果是没人吃的,家里人爱吃刚刚熟的果子,甜中带有一点微微的酸味,既不酸到直皱眉头也不甜到发腻。我则喜爱偏酸的黄皮果,倒不是说一定酸到发涩那种,酸中带着微微的甜,同时轻微的涩感带来某种清香的体验,这种黄皮果更加好吃。

果子成熟后我和堂哥们稍微无事便上树吃果。先在树下看好哪丛枝干结果最多,再顺着树支的走向脉络找到能够到果子的最粗壮的枝干,前期步骤筹划完备后鞋子一脱立马上树。我还是比较胆小,没上树之前便会联想自己掉下树的100种方式,因此挑选树干最是重要。要硬的、粗的、蚂蚁少的、很容易就够得着果子的,一番思考下来最后爬上的还是以前爬过的那条树枝。爬到树枝处后从最近的果子开始挑,看哪条枝丫的果子多、果子熟,扯过来连着它的枝丫一块折断,一只手拎着一大把也是很大的成就感。小时候没有干净或脏的概念,摘到果子第一时间把上面的蚂蚁、白色的东西去掉,找个稳定的位置坐好,洗都不洗直接在树上吃,吃出来的核仰起头往空中一吐。爷爷看我爬树时总停不住地笑,好像在看猴戏一样,而奶奶看到我在树上就开始皱眉头,隔几分钟就让我注意安全。树这么低,就算摔下来也出不了事才对,奶奶总是在操心。

6岁我上了小学,也随着搬到了爸妈工作的小镇,紧接着家里又买了电视机、电脑,放暑假时只顾配电脑作乐,因此回村的时间少之又少。小镇每个月的1、4、7是圩日,周边几个村子里的人总会赶在那天一起出行到镇上购买日用品或探访亲戚。我们村子离小镇不远,可走路怎么说也要一个小时,但奶奶当时的身体状况比我这个年轻人竟也差不了多少:暑假期间每个圩日奶奶都会走上镇子来看我,有时自己一个人有时几个邻居陪同,好几次她提着一袋子(大约十几斤)黄皮果翻过山路跋山涉水而来,她说家里的黄皮果熟了,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摘。

现在我想回去摘了,可树却没有了。

上中学时爷爷去世,农村人比较迷信,认为是房子边上的风水出了问题,找来两把斧子你一刀我一刀,两颗黄皮果树随之倒下。我不知道那两棵黄皮果树究竟有没有阻碍了家里的风水,可我知道,爷爷其实也爱在黄皮树下纳凉、抽旱烟。

年初回村子探望奶奶时还谈到那两棵黄皮树,她跟我说要不是有那两棵树供我玩闹,两人还不一定管得住我。若是如此,那两棵被砍掉的黄皮树倒也算得上我半个亲人,回想起来甚是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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