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司徒林夏
午夜两点半,被干燥的空气呛醒,起床喝了杯水,便再也睡不着了,想出去走走,哪都行,于是穿好衣服,带上口罩反锁了门。
家门前的这条路都已经快认不出了。刚回来那天忽感眼前的景象熟悉又陌生,街上的建筑物大都更换了新的布局或是生意,记忆中安静的街道变的拥堵不堪,鸣笛声争吵声,大功率音箱叫卖声,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琳琅满目。记得小学语文课上,这几个词语经常是用来形容繁华盛世,物质充裕的褒义词。
多年的海外生活,习惯了各行其道没有鸣笛的交通,音乐柔和来去自由的店铺,点头微笑的迎面路人,习惯了小镇安静的生活,刚回家的几天躲在家里不愿出门便是要躲掉这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琳琅满目的繁华盛世。
夜幕下的这条街道显得那么温柔而熟悉,沿着中学时每日步行的路线往前走,写着编号的消防队大门上贴了春联,依旧刷洗的干净闪亮;经常光顾的小吃店换了霓虹灯门头;买过一次书的小门面贴了放假通知;中学时修自行车的铺子连同旁边一排忘记了名称的商店不见了踪影,拔出了一栋高层住宅。旁边的车站牌也更换了制作材料,上面多了一班我没有记忆的车号,我站在那里一站站的端详,回忆有印象的路名,起点和终点都是我没有听过的城市某个角落,我不知道它会开去哪里,这样的夜,开去哪里都无所谓。我花了好久站在那个公交站前一个个的看站名,断层的记忆像拼图碎片一般间断着冲击我的记忆,一片片回归,翻转,颠倒,置换,努力还原出记忆中西安的每条街名。
耳边没有鸣笛声吵闹声,没有震耳欲聋的两元店的大号音箱,没有公交车靠站后人们的前呼后拥。二月的冷风不时地吹来,干枯的树叶挂在树梢沙哑的乱摆,偶尔驶过的车快速通过,红灯下的出租车司机耐心地微调广播。站在马路中央眺望街的另一端,不再是熟悉的漆黑,而是斑斑亮光的高层建筑,和不远处闪烁的霓虹灯,唯一熟悉的只有昏黄的路灯和记忆中粗壮的树排向远方。异国他乡的梦里,无数次出现过的这条街道,一直都是这样的夜景。
晚风吹去了雾霾和尘土,我摘下口罩,冷风里轻轻地品尝空气的味道,抬头看见几颗星星,沿街向前走,挪去了挡在眼前的高楼,又有几颗加入视线,看到脖子发酸,目光又落回街的尽头,安静的街道,成对排开的树,昏黄的路灯,偶尔快速驶过的车,点点星光和不时吹来的风,这些事物组合在一起,很自然地想起了生活了快两年的英格兰海边小镇,宅子门前的那条街,每天上下班的皮特斯菲尔德路,相似的长宽,只不过那里没有高层住宅和霓虹灯管,树小而疏远,星星更多也更亮,只有一班33路公交车的站牌,永恒的安静和夜晚同样昏黄的路灯。我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回忆皮特斯菲尔德路的点点滴滴,逐渐将远处的高楼和近处的商业图像从视野中剔除,换成家家户户门前的花园和树墙,越发觉得两条街道的自然吻合。
我停下脚步,左右回头看路的两端,顿感自己的幸运,两条相差八小时的路,在地球的另一面,白昼的英格兰小镇上,皮特斯菲尔德路为我呈现了西安家门口记忆中原本安静的街景,没有高楼和霓虹的尽头,成对摆开的树,偶尔驶过的车和不时吹来的风,待它在白天变得熙熙攘攘,比肩接踵,琳琅满目,拥堵喧闹时,它的夜又悄然出现在万水千山外,我的思乡梦里。
冥冥之中,我似乎一直和这条记忆中安静的街道生活在一起。历尽它的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我无法阻挡门前这条路的越来越宽,越来越繁华拥堵,我也无法预知能再和他生活多久,但留在记忆里最原始最淳朴的街,是只有在夜幕下,一切喧嚣和浮躁沉淀后,才能回归真实的素颜。
或许我记忆深处深爱着的这座城,也是褪去浮躁后的城,夜的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