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在村里是个会计。

还记得我小时候，父亲白天干完农活，晚上就着煤油灯，坐在桌子前算账，我也坐在桌子前，写作业。

他先是从一个布袋里拿出一支钢笔，拧开壳子，把笔头伸进碳素笔水瓶里，捏几下塑胶管子，然后开始算村里的帐。

我喜欢闹，爸爸，我们换着用吧，你用我的铅笔，我用你的钢笔。爸爸说，你还小，长大后才能用钢笔的。爸爸你好抠，舍不得你的钢笔。我看了一下笔尖，上面金光闪闪的新农村三个字。

爸爸小学文化，可写的一手好字，每年村里好多家的春联都是他写的，口才也很好，邻里有些纠纷都找他调解。爸爸经常说，你们要好好读书，将来考个好大学，做一番事业。那时，不懂得什么叫事业，觉得只要好好听课，把作业写好，就乖。

后来才知道，爸爸的心里有个很大的遗憾。爷爷穷，爸爸考学的时候，家里没钱，交不起十八块五毛钱的学费，只好不考了，在家种田。他有个姓苏的同学，家里也没钱，但家里有扇铁门，铁门卖了，交了学费，后来在县里当了干部，我长大些的时候，有时在电视新闻里能看到他，爸爸说，你看，他是我的同学。

看着爸爸，他眼里一阵空茫，我知道如果当初家里有钱，现在电视里的人，就是他了。

在我上中学的时候，爸爸有时还会提起这段往事。不然现在我都退休喽，爸爸说这句话的时候，我是能体会到他的心情的，当干部退休，国家给退休金的，当县里的干部，家里就不会这么穷了，姐姐们也就不会没学上了......

有一次，星期天，爸妈在地里干活，我在家写作业。心血来潮，我想用那支钢笔写作业，我偷偷的把抽屉打开，拿出那个布袋，心里好紧张，要是爸爸回来了怎么办，要是把钢笔弄坏了怎么办，不，不会弄坏的，我会很小心很小心的。

打开布袋，我仔细打量着这支钢笔，黑色的外壳，笔管被磨的发亮，是被爸爸那只粗糙的大手磨的，我不知这支笔是什么时候买的，反正是有些年头了，笔尖也被磨掉了一小块。

打开墨水瓶，学着爸爸的样子，用笔吸水，可能是太紧张了，手一歪，瓶子倒了，黑乎乎的墨水流了一桌子，可把我吓坏了!我赶紧用袖子去擦，就在这时，爸爸回来了。你在干什么！我已经做好挨打的准备了。可爸爸并没有打我，而是赶紧找来破布，把桌子擦干净，我耸拉着头不敢说话。其实爸爸脾气很厉害的，有一次三哥把煤油灯罩打碎了，被我爸一阵好打！

儿子，你还小，不适合用钢笔，还是用铅笔吧，等你长大了，才可以用知道吗？

眼泪在我眼里打转，爸爸用手给我擦眼泪，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考，要多拿些奖状回来，我要快点长大，我也要用钢笔写字！

好在我当时成绩很好，经常能得奖状，每次把奖状抱回来，爸爸就好高兴，脸上的褶子一天都挤在一起，为啥，笑的呗。

看着爸爸把奖状贴在墙上，我就知道，我在将来应该是能做番事业的吧。

后来我上高中了，而且是全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的，临行的前一天晚上，我在收拾行礼，爸爸走过来，说要送我一个礼物。礼物？什么礼物？我又看到了熟悉的布袋，对哦，里面是爸爸一直当做宝贝的新农村钢笔。

没想到这么多年对去了，这支钢笔还在，而我已经用坏了很多支钢笔了。

再看到这只钢笔的时候，我并没有像小时候那么激动，它躺在布袋里，又破又旧，和爸爸一样老了......

儿子，记得那还是我当会计的第三年，因为做账仔细，受到村委书记的表扬，开大会的时候，特意奖励了我这支钢笔。你还小的时候，我们晚上在一张桌子上，你写作业，我记账，那时我就觉得儿子肯定会有出息的，我敢保证从这支钢笔写出的每一个数字，都是经过我深思熟虑的，我也希望你踏踏实实的上好高中，考个好大学，到外面的世界做一番事业。我现在把他送给你，它陪我度过了一大段青春岁月，我也希望它能继续陪着你，度过你的青春岁月。

我心里乐了，想说你老人家也开始煽情了啊。可我没说，因为我看到爸爸背过脸去，可能是在抹眼泪吧。

我知道他在为我高兴。

我想要是当年爷爷有钱，爸爸也就不会一辈子呆在农村了，不会一辈子在田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了。他肯定会当个好官的，就像这支新农村钢笔里写出的每个数字一样，认认真真，堂堂正正。

那支钢笔，一直陪伴在我身边，我一直没用，因为实在太破太旧，笔尖都快被磨没了，实在没法用。

但每当我想懈怠偷懒的时候，我都会拿出这支笔，因为我知道这支笔里，有爸爸的梦想和远方，那远去的年轻岁月里，它曾和他一起结伴同行过。看着它，就像看到爸爸充满期待的眼光一样。

他老人家今年已经七十三岁了，可惜我还是没能做出一番事业。

属于他的时间已经不多，属于我的时间还有很多，如果我和爸爸调换一下，他会用这支钢笔，写下怎样的人生故事，做出怎样的一番事业呢？ 

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