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传统而言,元宵节之后,才算过完年了。这是头一次从除夕到元宵,都在南方。这温暖的气候,跟我往日过年的氛围相差甚远,以至于尽管也休息了半个月,却感觉就过了个普通的假期,一点记忆中的“年味”都没有,更别说几天之后的元宵节了,那更是提不起半点过节的劲头来。
为什么会这样呢?是因为我远离家乡的缘故,还是成长带来的烦扰让我失去了以往过节的乐趣呢?总是忍不住钻到岁月的泥潭中去扒拉。
记忆中的春节
记忆中的春节,就两个字,热闹!几乎是进入腊月后,家里便开始张罗年货了,像一些腊肉、腊鱼、香肠之类的,得早早开始腌制。乡村不比城里的上班族们,大概秋收后,一年的农事便结束了。这个时候,乡民们的走动开始多起来了,总能看到一些人家门口三五成群地围坐着一团人,或讲讲八卦闲话,或组局打牌。这个时候,外出打工的人也陆续回村了,村里是愈发热闹起来了。小时候最喜欢往人多的地方凑,因为人多的地方肯定有各种好吃好玩的。
在我家里,春节期间的几个仪式是每年必备的。腊月二十九,父亲会带着我和弟弟除尘。他总是分配好任务,我和弟弟一人负责几个房间,而他自己往往是用竹子扎一个长长的扫帚,他把家里上上下下走一遍,清除墙面角落上的灰尘。
除夕当天要贴春联,在我老家尤其重视这个环节。不仅正门门口要贴,连偏门、后门、房间门等,最好都要有。每年父亲都会早早备好各种类型和尺寸的春联,除夕当天,自制一锅米糊,开始刷墙贴春联。我和弟弟自然是两个小帮手。
小时候在除夕当晚,父亲会帮我和弟弟买很多烟花,然后带着我俩玩。那个时候在农村,很少能买到样式那么多的烟花。父亲总是趁着去城里办事的机会,给我们捎带不少回来。每当这个时候,总能引来村里的很多人来围观,我和弟弟别提多嘚瑟。
除夕的团圆饭是重头戏。在老家这么多年,团圆饭这一顿一直都是和二伯家一起的。父亲兄弟三人,大伯已在外地定居,爷爷奶奶还在的时候,也曾有几年携全家回来一起过年的。留在老家的父亲和二伯,从我记事起,他们两兄弟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地坐下来说过话。然而,家里有事情时,两兄弟都是一起面对。我们堂兄妹几人之间,关系倒是融洽得很。我们这个家族里面,性格都是比较内敛的,一年到头大概也就只有接着年夜饭这顿,大人、小孩之间能够举杯说一些心底话。
除夕当晚会看“春节联欢晚会”,还要守岁。老家的传统是,过了零点,要用放鞭炮的方式来迎接新年。父亲一般会守到零点,早早去放鞭炮。这一晚,想要好好睡觉是不可能的,因为各家各户放鞭炮的时间不定,从零点开始,整夜都有鞭炮声。
初二开始便是亲戚之间的各种串门,父亲这边还有两个姑妈、母亲那边两个舅舅和两个姨。有时候就是同一帮人,在各家轮着吃吃喝喝。因为父亲、母亲两个家族的家庭关系都很团结、和谐,大家都是有高兴事儿同着乐,有困难各家伸以援手共同面对,所以走亲戚的氛围其实很好。现在每到过年,看到网上漫天的对于奇葩“亲戚”的描写,我家全然不是那样的。
过年期间,也就意味着放寒假。寒假因为有着“过年”的理由,可以有很多放飞的机会,不像暑假经常被父母勒令去学习或做作业。所以小时候,特别盼望过年,觉得一年一年怎么过得那么慢。而现在呢,一年到头,时间像被安装了快进按钮一样。曾经有老师跟我说,如果你觉得时间过得快了,说明你长大了。
成长中渐渐消失的春节
随着年岁的增长,小时候对春节的期待逐渐开始变味。最大的变化,大概是从奶奶和爷爷的先后离去开始。奶奶是十里八乡最为和善的人,也是我们那个大家族中的主心骨。五个外孙、再加上我们堂兄妹五个,每年寒暑假都要围着她老人家转,春节尤其热闹。可是奶奶在我刚上初中时便离开了。我几乎能明显感觉到,奶奶走后,我和几个表兄弟姐妹之间的关系明显生疏了。因离得远,奶奶走后,大家的走动少了很多。十年之后,爷爷也过世了。两位老人不在了,父亲五兄弟姐妹几乎也只是在逢年过节或有事时,才联络一番。虽然每次见面仍然是以往的热情和关心,但毕竟走动少了,以往的热闹劲少了很多。
当然,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我们这群以往闹腾腾的孩子也都大了,不像小时候那样爱走动了。节假日回到老家,比起这些兄弟姐妹们,更爱找自己同龄的同学、朋友玩。
虽然在老家的那些年里,小时候那些过年的仪式感的事情也都在,但是却少了最重要的——期待感。比如贴春联、守岁、放鞭炮……似乎到了那个时间点,就该去做这些事,谈不上什么乐趣,更像是“仪式”了。
长大了,懂得的事情多了,烦恼也就来了。诸如小时候面对父母的一些焦虑,总是觉得和自己无关,是家常便饭的小事。慢慢长大,理解父母面对生活的艰辛后,看着他们总是为一些事情烦恼甚至争吵,才发现那些以前认为的小事,能给他们带来这么多的困扰。于是,很努力地想尝试为他们做些什么,但常常嫌自己力量不够,爱莫能助。慢慢地,自己也要开始面对学业、工作、生活、感情等诸多个人问题。我没有办法再去寻找“年味”,没办法去体会那份热闹,我更多地在为“生活”而劳碌。
而这样的“劳碌”,随着年岁渐长,貌似愈发地加重。我在外地求学、工作、成家,离家越来越远,我对生活的要求越来越高,就不得不促使自己不断去提升和进步。在很多很多事情面前,这个年怎么过、在哪过、和谁过,似乎真的没那么重要。
城市和乡村:文明和野性的交锋
这么一说,已经连续有五年没在老家过年了。春节期间在城市的感觉很安静,马路上静悄悄的,只有到商场、超市这些地方,看到大红的灯笼、中国结、年画等,才有一些喜庆的味道。妈妈说,挺好的,一辈子都在为过年忙活,在城市里躲清净不知多舒服。话里话外的意思,我自然全都懂。
微博上看到“银教授”发的一句话:“中国人的家庭关系有多拧巴呢?当面拒绝沟通,背后默默奉献。在极其不顺畅的沟通中出现一丁点顺畅,就叫感动。”简直觉得太真实了!这每一字都是我的家庭关系的写照。
我原本就不善沟通,无论是在家里或在工作上,在家里更甚。比如,和弟弟长期的不沟通、不交流,以至于现在根本找不到开启话题的方式,一旦想正儿八经地说些事情,两个人都觉得尴尬。很努力地想改变这种别扭的关系,但是却始终找不到合适的方式。
在城市生活久了,深知只有在文明的秩序下,事情才能按照既定节奏进行下去。和家人相处同样是这样,我希望建立相对稳定、固定的沟通方式,不要在有事情时才发现双方掌握的信息如此不对称。
但是以往在老家,大家都羞于表达情感,总是掩饰着情绪,默默为对方奉献着,总觉得这样才是大家便于接受而不显尴尬的方式。可是一旦距离远了,联络少了,默默奉献很容易变为习以为常,它无法产生情感上的交流。
虽然人不在老家,但还是经常能听说不少村里的事。有一些不好的风气,似乎愈演愈烈。一个是攀比之风。乡村不像城里都是各家各户闭门紧过,各家各户都是敞开大门过日子,自然是比来比去。感觉什么都能比,谁家房子盖得大、谁家地里收成好、谁家子女有出息、谁谁谁打牌赢了……据说现在一到春节,村里比城里还堵,在外工作的人,不管挣到钱没挣到钱的,都要努力开个车回家,似乎有车就是有钱的象征。
第二个是办酒之风。老家兴办酒,出生、满月、十周岁、考学、升官、结婚、过寿……这些事情都得办酒,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人情往来也越来越大,现在基本是两百起步。不仅亲戚之间,连朋友、邻居之间,也互相请来请去,大家请酒的时间也基本集中在春节这段时间。以往父母在春节前后这一个月,人情开支能达到好几千,想想真是可怕。
第三个是婚嫁的利益化。据说老家现在男孩子都娶不到媳妇,因为娶妻的成本太高,女方动辄狮子大开口,要三五十万的礼金。我这几年听到太多这样的事,有的家庭砸锅卖铁、借外债为儿子娶亲,有的家庭就靠着女儿出嫁来大赚一笔。这些在我看来,简直是太野蛮了,想不到在婚姻越来越自由的时代,男女婚嫁居然走向这样的局面。
有时候觉得难道是我离家太长时间了吗,难以想象那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在我的记忆中,那就是一片淳朴、祥和的乐土,有时候在烦恼的时候,特别想切断一切联系,回乡过上半月的悠闲生活。然而,理智下来,如果让我回到老家,面对这样的浮夸和虚荣,我还能悠闲下去吗?
这个春节,到了好几个地方,唯独没回自己老家。在安静的城市里,也最容易浮想联翩。
2019年2月15日晚,有感于城市的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