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园
暮色已许,春水已沉。书卷落处,梦乡无边。
也只有在这日暮时分,游人散尽,才是我漫游的时分。漫游在,瘦西湖边。我在瘦西湖边长了多少年?早记不得春秋。只知道,曾看它楼阁起,又眼瞧他朱华落。曾见了莺歌燕舞,夜夜笙歌;又瞧它胡马窥江去后,废池乔木,犹厌言兵。至而今,瘦西湖的燕子,已不必再冠上谁家姓氏。到底,也都与我无关。我不过是,年年开在湖边桥下的,红药。
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在枝头看它瘦西湖,总是与我这般一步一步走着,不尽相同的。便是到了这近夜十分,也是三春好处无人见。
那香闺女子,是怎般姿态?身姿摇曳,步步生莲。轻摇团扇,面容半掩。那高台歌舞,又是怎般形容?胭脂香粉,舞步翩跹。软语细歌,余音绕梁。
九曲长桥,白玉成栏,只将栏杆倚。桥下碧水青莲,手过处,微波荡漾。花落处,夜风起,凉意生。
青瓦檐下,芭蕉叶盛。假石亭边,百花竞放。
脚尖轻点,善舞化蝶。
总是要将春色看尽,园林游遍。才不枉我往这枝头下走一遭。看不清的终要看清,触不到的终要碰到。在指尖,细细品味春色如许。
忽地想起那某年某月高台唱曲: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念及此处,步伐也要慢下来,慢下来。只恐不慎惊了谁,或惊了自己。温温吞吞地念出来,唱出来,竟有些醉酒似的。无怪乎,这曲儿唱起,总有那些人意乱神迷。
韶光贱,夜阑珊。
长夜有尽处,我终是要回那桥边枝头。
却忍不住模仿着那高台上唱将出来——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不枉看一遭春满园。
行行切切,桥下丛中,睡了谁家儿郎。
书卷凌散,只顾闭目生寐。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手指抚摸处,是人温润的气息。瞧得眼眸闪动,只惊的回了枝头,落下半捧残花。
草藉花眠。窃笑他睁眼时,盛了半塘春色半塘迷茫。
惊梦
扬州,瘦西湖。
忍不住要叹一口气,春色依旧,只是繁华已然不再。旧时台榭,却做断井残垣。
暮色已沉,月之将起。饶是风光无限,到头来竟是凄凄。
似梦似幻,仿佛高台建,仿佛歌声起。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朝飞暮卷,云霞翠轩。
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远远地,歌声飘邈。这时节,会有谁家的女子,尚徜徉这湖光山色间。看春景?看败园?好像将看到那一抹影子,蓝的衣衫,红的裙摆,素手纤纤,一步一摇。
只见不着那面容,却想起了那个词——姹紫嫣红。
谁家女儿,花下徘徊,又为何掩面。
恰三春好处无人见,不提防沉鱼落雁鸟惊喧,则怕的羞花闭月花愁颤。
佳人花丛深处,却又可惜。只想那倾国倾城貌罢。
近了,又近了。形容绰约,却瞧不仔细面貌。瞧着她俯身,瞧着她覆上额头。
猛地睁眼,依旧是夜色空空。肩头倒是多了残花点点。
花落矣,夜风起。
手边书卷凌散,忽地瞧见,翻开那页,却是——
牡丹亭,惊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