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唐天宝四年(公元745年),是大唐最为昌盛的年月,就如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逐渐褪去了少女时青涩的面纱,正向世人展示出她最为美好的容颜。
还是这一年,大唐发生了许多事情。里子上,杨太真在这一年被册立为贵妃,杨家族系逐渐得势,开始和以宰相李林甫为代表的老派权贵争夺政治地位。面子上,胡人节度使安禄山得宠,正绞尽脑汁争宠邀功,甚至不惜数侵契丹。这些事情都对整个李家王朝,甚至整个中国历史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然而,在这一年还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就是大唐曾经最大的威胁,突厥亡国和突厥白眉可汗的死!
白眉可汗是这年正月招降不成被亲唐的回纥部怀仁可汗擒杀的,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怀仁可汗将白眉斩首后,立刻将首级送往长安向唐王朝表功。
关于强悍的突厥国被灭,除了内斗这个主因外,还有另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据说是长期的战争,使得突厥国物资匮乏,几乎人人都害了某种恶疾,而从根本上丧失了战斗力。
在白眉的首级送往长安的同时,怀仁可汗还干了一件不为史册所籍的事情。他将白眉可汗最宠爱的女人,据说容貌不输杨贵妃,人称大漠边塞的“月亮美人”也一同进献给了唐玄宗!
一、
长安城十里之外有一座孤零零的小镇子,名叫高家堡,百十来户人家,原本是个土地贫瘠的地方。可随着长安城日益外扩,竟也成了出入城池的必经之地,这里的百姓索性就都不去耕种,纷纷做起了客栈、酒楼、行脚行的买卖。
五月的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这天擦黑的时候,高家堡最大客栈“顺兴隆”却忽然来了一桩大买卖。
老板高翔寿打开帘子,只见十多套马车组成的车队整整齐齐地停在客栈门口,这些车马制式一样,车上的灯笼大小规格也都完全一样,一水的白灯笼挂在车厢左侧。唯独走在最后的那辆马车周身黑漆,比其他的大了一圈不止,还高高地立着一支白色旌旗,宛如一口移动的寿材。牵马的穿着盔甲的士兵,齐刷刷地站在马头二尺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送葬的!高翔寿心头一跳,也顾不得细想,赶忙跑到打头的那驾车前,堆起笑容对牵马的士兵一拱手说道:“各位官爷,咱们这是打尖还是住店?”
不料,那士兵就像没听见一般,一动不动地盯着远处。
高翔寿还想说话,却猛地睹见店里负责迎客的伙计小曹,正挤眉弄眼地冲他摆手,高翔寿心知有事,冲那一动不动的士兵一拱手,扭身像小曹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你这猴儿,捣鼓什么?”高翔寿扯着小曹到一旁问道,小曹精瘦机灵,且心地善良,一向为高翔寿所待见。
“老板,这人不说话,你问也是白问。我估摸着这就是‘堵子活’!”小曹低声说。
“你说什么?还真有这种事?你怎么知道的?”高翔寿一皱眉。
“当然有了!你没听前不久隔条街的‘丰家老号’就接过呀。”小曹又说,见掌柜的不信,不经意间嗓门已然逐渐大了起来。
“我做生意素不与他人搅割,再说我就不信大唐会出这种事!”高翔寿一甩袖子,脸沉了下来。
“嗐,掌柜你听我说,那国舅爷真就是这般做派...”小曹急赤白脸地说着。
二人争论间,那打头的马车上却一推木门,轻飘飘跳下一人走到二人身后。
“国舅爷那般做派?”那人一身白衣,言语流畅却又好像夹杂着一种说不出那里的口音。
小曹一回头,只见那人一张狭长的白脸,眼睛细长细长的,说话间一笑嘴角拉的好长,偏偏这薄薄的嘴唇又是通红的颜色,凑近一看格外吓人。小曹吓了一跳,赶忙往后退了半步,那人一直腰,却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矮子。
高翔寿上前一步,将小曹挡在身后,一拱手对那人说:“店里小厮不懂事,胡言乱语,敢问客官咱们这是...”
那人却不理高翔寿的茬,盯着小曹的眼睛问道:“‘堵子活’是什么?”
小曹被他的眼睛一看,浑身都像被冷水从头浇到脚一般,鸡皮疙瘩一下都炸了起来,支支吾吾更是一句话说不出来。
高翔寿又细细打量了一番,这人从头到脚都裹了一身白,甚至还带着一顶最不吉利的白帽子,看来不是好惹的主儿,不过既是兵丁伴行,想必也得知道王法厉害。
高翔寿这样一想,心中渐渐有了定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位客官,‘堵子活’是传说,咱们大唐有一支专门募集来的聋哑军队,不说话也听不见,专事一些机密之事,坊间更传是,是朝中某位大臣一手操持,秘而不宣。但是,但是,我想这都是,传说。”高翔寿的话说到这里,更多的却没敢说。因为人们都说这“堵子活”是把知道机密的士兵割舌灌耳,哪里来什么募集,更是国舅杨国忠的杰作。
那白衣人似笑非笑地点了点头,继而笑了起来,声音像极了日暮时分归巢的老鸹,让人心中不寒而栗。
“我们住店!”白衣人抛下一句话,又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抛给高翔寿,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车队。
高翔寿接住那块带着寒意的银饼子,再看那白衣人一挥手,一众士兵将马车径直赶到了客栈的后院。
“掌柜,这是什么套路?”小曹神袖子擦着冷汗。
“仔细伺候,那些车里好像每辆都有人!”高翔寿紧跑几步后,又回过身认真地对小曹说。
二、
天色很快黑了下来,车队整整齐齐停在后院,而那些士兵却并不进屋,就那样直杵杵地守在车旁,似乎每辆大车中的人都十分要紧。
小曹是个有心事的,并不像店里的其他伙计一般按照白衣人的吩咐忙碌,而是抽了空斜斜依靠在床旁,偷眼打量这位白衣人。
“要了40人的饭,一会事情多的哩,你就敢在这里钻沙子!”高翔寿一拍小曹后脑勺,数落道。
小曹吃吃笑着,对高翔寿说:“掌柜莫急,他们一会儿就走的。”
“你怎么知道?”他的一番话到让本已转身欲走的高翔寿停住了身子。
“掌柜的,那白衣客人好像在等什么人一般,再说,都这个点了,你看他们进来了除了要吃的,和你商量过住店的事吗?”小曹得意的说。
“自作聪明!”高翔寿不再理会小曹。
小曹却又伸手拉住了他,“掌柜的,我敢担保车子里面都是女人?”
“你说什么?”
“你看那车辙,那么浅,不是空车就是身子轻。”小曹又得意的说。
二人正在撕掳这些不相干的,那白衣人却突然发话了。“饭菜还没好吗?”声音像两块石头一样,说不出的别扭。
“马上就好!马上就好!可是要招呼外面的军爷进来?”高翔寿赶快迎了过去。
“不用!”白衣人往窗外扫了一眼。
“掌柜的,这里只有一条路往长安城吗?”白衣人又张口了。
“是的,是的!这里是京师要道...”高翔寿正要沿着这个话头说下去,白衣人却一挥手打断了他,嘴里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高翔寿听得,他说的好像是一句“可汗”。想问,又看了看白衣人的脸色,他是见惯各色人等的人了,终于把话又吞回了肚子。
饭菜端了上来,白衣人点的是一荤一素一碗米饭,一样的饭菜,一样的分量,一共40份。这种的安排,在“顺兴隆”这样的大店来说,最是简单不过,两口大灶,备好了案,一通火就出来了。
看了摆满了几张大桌的菜饭,白衣人却没有招呼外面的人进来,而是自己拿上筷子夹了一口塞进嘴里,尝了尝。
“客官,可否满意?”高翔寿对自己店里厨师的手艺还是非常放心,但不知道怎么对今天的这些客人却无论如何也踏实不下来。
“多加点盐!多加!”白衣人低声说道。
“还淡?”高老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加!你把盐罐子端来。”白衣人又吩咐道。
“这?”
“快去!”白衣人伸手从袖子掏出了一块银子。
“快去,快去!”高翔寿一回头正好睹见了小曹,“带我昨天新进的那罐子精盐!”高翔寿想了想又说。
小曹左右看了看,无奈地下了厨房。
三、
大厨房的盐备得多,都放在十斤的坛子里,小曹掀起最外面那坛,掀开蒙在上面的布,随手抓起一把放在一个空碗,口里念叨着:“怕不是齁死你。”
然而,白衣人却完全没有被齁死,只见他抓起小把盐,倒在菜里拌了几下就开始吃,似乎刚送进嘴里,就又停了下来。
高翔寿和小曹以及一众伙计心里暗笑,心中都涌上一个念头,“该要水了吧。”
白衣人略一皱眉,却并未伸手要水,而是又抓起一把盐撒在米饭上,就这么咸咸地又吃了一口。
众人大骇,小曹甚至偷偷对高翔寿说,“这,这是不是人,该不是,该不是鬼吧。”
高翔寿睁着一双牛蛋眼,说不出话来。这时,白衣人终于满意地对他说:“你去,每一份都这样备上盐,哦,对了,当兵的,不用。”说完,还斜过白脸冲高翔寿笑了笑。
高翔寿被他这一笑,激得身上暴起了一层冷疙瘩,绿着脸吩咐小曹快去准备。
“盐的钱,我会另付。”白衣人又说道。
不多时,每份饭菜又多备了咸盐,白衣人这次没再说什么,示意伙计们分发给每辆马车,而车上的人却都始终不下来。
小曹端着两份饭菜,径直走向打头的马车。
守车的士兵,见他送饭,也不答话,端起一份放在车辕,摆了摆手,示意他快走。
小曹看他端了一份,赶忙说:“大人,车里的,车里的,您忘了?”
不料,那士兵看他不走,竟猛地拔出了刀指向小曹的鼻尖,小曹那里见过如此场面,看那长刀点在脸前险些尿湿了裤子。
他刚想说些什么,只见那那士兵已经高高地将长刀举了起来,瞪起眼睛就要劈下来,小曹“哎呀!”一声大叫,将那饭菜托盘扔在了地上扭头就跑,而那士兵也不追赶,虎视眈眈地看着四周,而更奇的是,周围的士兵也并不过来帮忙都紧张地护卫着自己的车辆。
四、
小曹低头往前跑着,撞在了一人身上,他一抬头看见是一位穿着官袍的大人,这人身形极长,又极瘦,窄肩膀上套着一身紫色的官衣,鹰翅眉下一双三角眼射出的冷冷目光,就像锋利的匕首一般划破人的胸膛,直刺人心。
然而此时,这人看了看小曹却笑了出来。
“果然是国舅爷练得人,训练有素。”他一边笑一边伸出大拇指,小曹一看是冲那些看守马车的士兵。
“他,他们...”小曹浑身发抖,手抖伸不出来。
“这位小哥,他们怎么了?是不是都被人割去了舌头?弄聋了耳朵?”紫衣人冷笑着问。
在他的逼视下,小曹狠狠咽了口吐沫,似乎要将刚才看见的画面都咽到肚子里,而嘴里却不断地说:“没有,没有,我没,没看见!”
紫衣人不再理会小曹,四周打量着什么。
“刘大人是在找我吗?”白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紫衣人身后。
“库车将军,敢问你们什么时候动身?”刘大人竟然对这位穿着白衣的怪人,施了一礼。
而傻站在一旁的小曹却在脑袋里飞快地算计着,原来白衣人果然是个名叫“库车”的西域人,而这个紫衣服的官儿却是姓刘。
这位库车将军似乎思索了一番,缓缓回答道“自然是越早越好,可是,今日天色,那个已晚,不如,暂时咱们住在这里。”
刘大人微微笑了笑,“你似乎不是很想交差啊,离家这么久,难道不想家吗?还是,还是想和咱们的月亮美人多待片刻?”
他轻飘飘的几句话,似乎对库车的内心造成了很大的冲击,只见他赶忙摆手:“可不敢胡说,可不敢胡说。”
刘大人看着暗自好笑,心中陡然升起一个念头想要看看这盛名之下的“月亮美人”究竟是如何般美貌,心中一边这样想,刘大人一般往第一辆马车旁踱去。
“大人留步!”库车从斜刺里跃出,轻飘飘地挡在了他前面。
“怎么?”刘大人蔑视地看着他。
“莫要惊扰了夫人,说得好好的,夫人是要面见皇帝,刘大人这么做,按这里的说法,是不是叫做欺君?”库车仰着脸,仍旧没有表情。
“呵呵,库车大人嘴上功夫和手上功夫一样厉害啊!”这刘大人嘴上这般说,脚下却没停,自顾自地仍旧往大车走去。
库车一咬牙,伸手就去㩐刘大人衣领,刘大人一皱眉,微微一侧身躲开了这一下,口中说道“你敢和我动手?”
库车抓了个空,看他发问,急忙回答道“不敢,只不过请大人慎动。”
刘大人呲牙笑了下,“我偏不!”说完,刘大人横空推出一掌,库车躲闪不及重重拍在了胸口之上。
看着库车跌倒在地,刘大人伸手指了指他“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五、
他刚说完,忽然眼前一花,高高悬在天上的月亮似乎猛地模糊了一下,紧接着,眼前站着一个人。
刘大人使劲眨巴了下眼睛,方才看清,面前站着的竟是一个穿着银盔亮甲,手里提着一口镶满宝石熠熠生辉小弯刀的瘦小身影,更奇的是这人竟是个十八九岁的年轻女人!
“你可是要见我?”穿着盔甲的女人一张嘴,是不甚流利的中原话。
刘大人却没有答话,他愣住了,这是多么不一样的女人啊。她不像长安城丰满绰约的贵妇,也不像左近乡里珠圆玉润的姑娘。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种圣洁的光芒,大而有神的眼睛以及高挺的鼻梁,无一不是英气勃勃的样子,身子却是如柳枝般轻盈,那穿着盔甲都盈盈一握的纤腰,就本朝眼光来说,本应该是败相,但配上这个女人的五官却怎么也让人说不出“不美”二字。更为奇怪的是,这女人的一头长发盘在头盔里面,竟也是月光一般皎洁的清冷银色。
过了好久,刘大人才回过神来,郑重地施了一礼,“月亮夫人,小人给您请安!”
女人她逗笑了,轻声地说:“我不叫这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