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在五道口还没有成为宇宙中心的时候,国贸就已经是世界中心了。
这里是帝都的地标性区域之一,是国际化、高大上、光鲜亮丽、装逼等词汇的发源地,诞生了无数都市职场总裁狗血剧的素材。如果说西二旗属于码农,金融街属于金融民工,那么国贸的属性则难以简单粗暴地一言以蔽之。这里就像洋流交汇之处,浮游生物喷薄而出,于是各路鱼群闻风而动。
这里有500强外企的中国总部和办事处,既是电话会议和跨国扯皮的高发带,又是Chinglish和中英夹杂的重灾区。这里也有根正苗红的传统国企,贯彻着老成持重四平八稳的企业文化,形成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投行商行、保险证券、私募VC、基金信托等金融机构抱团取暖,齐齐竖起耳朵捕捉西边飘来的政策风向。传媒企业也纷纷在此扎堆,大裤衩下参与节目录制的观众常年排队。三天两头倒闭的创业公司和郁郁不得志的个人工作室更是遍地开花。明星们出没于人均1000块的北京亮,白领们流连人均20元的快餐店。地下车库里的豪车一字排开,十字路口的小摊一哄而散。擦肩而过的优雅女士衣香鬓影,发传单的小哥紧追不舍:“美女请问您喜欢英语吗?”
形形色色的人,赋予了CBD以复杂的性格和丰富的内心。
站在国贸三期330米的制高点,目之所及之处是鳞次栉比的城市森林,金属般冷硬的银灰色有种未来感,高耸入云的钢筋混凝土彰显着建筑学的登峰造极,体现着人类社会高度的秩序和严整。国贸1、2、3期,嘉里中心、银泰中心、SK、IFC,那一座座动辄地上五六十层地下四五层的建筑,每一座都容纳了几千个无处安放的灵魂。
很快,制高点就要被对面已经封顶的中国尊刷新成500米。没有鸟能飞过它的楼顶,就像没有人能逃出生活的掌心。
衣品
国贸白领一向以自己的衣品为傲,这里的平均衣品领衔其他片区,这几乎是个共识。如果你觉得言过其实,那只不过因为在大马路上流窜的人群算是不太打扮的那波,穿着细高跟的职业女性是不会在马路上溜达的。她们出现在会议室和茶水间,出现在甲壳虫和mini cooper里,出现在宴会的觥筹交错中,出现在五星级酒店和飞机上。她们的衣服必须每天更新,一三背faye,二四背neverful,周五换上小香参加晚上姐妹们的party。她们看到你的第一眼时,寒暄之际心里已经在默默地给你的全套行头估价了,还没掏出名片,你的经济状况和社会地位便被猜得八九不离十。
国贸人精于此道,尤其是混迹于外资机构和金融企业的时尚女性,她们目光犀利,嗅觉敏锐,对各路大牌的当季新款如数家珍。这里混迹着许多高富帅和白富美,金领和海龟,拉高了国贸地区的颜值、衣品和消费水平。先敬罗衣再敬人,这是许多人心照不宣的处事原则。融入公司的dressing code不过是本能,掌握business casual的穿搭技巧也只是入门,穿出风格穿出水平、穿得低调奢华有内涵才是国贸职场人孜孜不倦的追求。
这也是个物欲横流的地方,国贸商场里的每一道巧妙设计的布光、每一个精心布置的橱窗都在刺激着你的购买欲。如果再加上导购循循善诱,同事旁敲侧击,时尚博主煽风点火,你几乎无法抑制自己刷卡的手,在不知不觉中就刷光了全部额度。
但是,更多的国贸白领,跟其他片区的普通职员们一样,拿着刚刚过万的月薪,精打细算着水电房租和吃穿用度。她们对迷宫般的国贸商场早已了如指掌,但从来没在这消费过,而是周末去逛折扣多的商场。她们看上一件东西要全网比价,默默盘算怎样用每年一次出国旅行的机会,屯够整年的化妆品,并入手一只性价比高又百搭的包包。
国贸商场奢侈品牌云集,散发着同样不食人间烟火的高冷。小白领们享受着window shopping的感觉,地面干净得不染纤尘,商品摆放得赏心悦目,隔着透明得几乎不存在的橱窗玻璃,仿佛触手可及。迎面走来的小伙们大多西装革履谈笑风生,姑娘们个个妆容精致笑语嫣然,但国贸白领心下如明镜一般,这里的光鲜亮丽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这里终究是富人的天堂,普通人的战场。
生活方式
不管生活多么艰辛,国贸白领在朋友圈里不重样地展示着自己有趣的灵魂。
轻食是当下流行的生活方式,好不容易硬着头皮吃一顿性冷淡的wagas,一定要拍照留念,配上“吃来吃去还是喜欢这家的沙拉”,心里惦记的却是鳗鱼饭和潮汕牛肉火锅。新开的网红餐厅必须挨个去,要排长队的奶茶店必须第一时间买上,并一一在朋友圈记录在案,显示自己紧跟潮流会生活。
国贸白领不屑于在朋友圈晒看书看剧看电影这种毫无质量的内容,至少得是国家大剧院的交响乐或人艺的话剧才值得一晒。去个港澳日韩东南亚就连po九张照片纯属没见过世面,至少要欧洲起步才会在朋友圈若无其事地露个坐标。偶尔晒个大长腿和健身照,偶尔晒晒餐桌上的鲜花和沙发上的猫,国贸白领精心打造的朋友圈堪称完美。
不拿iphoneX,都不好意思打电话。不戴beats耳机,都不好意思挤地铁。不用moleskine的本子,都不好意思做会议记录。不请个私教,都不好意思运动。人艰不拆,现实生活中国贸人已经尽力认怂了,在朋友圈中就让他们尽情装逼吧。
工作
每天早上,无数个CBD白领乘着1号线和10号线,踏着808和938,从管庄、从常营、从垡头、从香河,翻山越岭跋山涉水汹涌而来,填满国贸每一座摩天大楼的每一个工位。这里的工作几乎不需要想象力,人民币驱动人民,国贸白领对数字有着虔诚的信仰。
他们是笑容标准、专业扎实、精力充沛、走路带风的职业人士,把自己隐藏在盔甲般的套装之下,把schedule细化到分钟,举手投足间散发着外放的气场。
在小餐馆吃午饭时,他们谈起量化宽松和美联储降息,谈起最近落马的副部级官员,并争论区块链是不是未来潮水的方向,一顿午饭吃得犹如头脑风暴一样。
下午与客户见面,他们举止大方得体,说话滴水不漏,让甲方爸爸心满意足,最后双方各得其所,宾主尽欢。
忙碌了一天,晚上吃过外卖,国贸白领站在30层、50层或70层眺望,仿佛拥有了上帝视角。恍惚间,他觉得自己置身于上海陆家嘴、深圳福田、香港中环或是纽约曼哈顿。不论哪个城市的CBD,好像都是一样的争强好胜追名逐利,充满理性和冷漠。
他看到匆匆归巢的人们心中的迷茫,他看到车灯的洪流浩浩荡荡。他在记忆的荒原中随时间逆流而上,仿佛看到那些高楼大厦都褪去了颜色,二十年前这片土地还遍布着工厂。那时他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少年,未来要去哪,他从来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