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子不相信这世上有所谓的因果报应。
所以当他打死了黄老爷的狗时,他才不会理会别人说的要遭报应的一说。其实谭子打心里是佩服黄老爷的,毕竟他也知道,这镇上幻想着弄死他的人简直多了去了,可唯独这半脚埋入黄土里的糟老头儿敢当着他的面呵责他,不给他面子的人,不弄死他家的狗,谭子丢了的脸面找谁贴回去?
谭子悠闲地躺在谷堆上,这谷堆软软的,可是比家里的硬木板舒服的多。谭子眼珠滴溜溜地转着,那黄老头儿现在怕是气的冒烟了吧!谭子欢快地抖着腿想着。午后的阳光刺眼炙热,杂草耐不住太阳的暴晒,蜷缩成了细条。谭子挪到了一个阴凉处,静谧的空气让他懒洋洋的。
谭子自从搬来这镇上,这小镇简直可用“鸡飞狗跳”来形容。俗话说好,刺猬总要显一显刺毛,坏家伙总要耍一耍好把戏,今天这家正在打鸣儿的公鸡突然“咔叽”断气了,明天这家的一袋新米一晚上飞了一半,坑蒙拐骗的活儿,谭子个个都拿手。可偏偏这又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混儿主,五大三粗的汉子,一脸横肉,像吊长丝瓜,一条长长的刀疤从脖子爬到了眼角,似乎在诉说他的辉煌往事,就算白天见到也能吓个半死。谭子仗着自己每次偷的东西都不多,大摇大摆地进公安局,关上几天后,放出来又继续做歹。反反复复,谭子的脸皮可谓越塑越厚,不但成了警察局的常客,还偷偷地在审讯室里画正字,来记录自己的光辉史记,以求“光尊耀祖”。
谭子忽的想到这镇上的人敢怒不敢言的怂包样儿,心头倍儿爽,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趾头上的每条神经都舒展开来了。静谧的午后混杂着泥土的气息让谭子渐起困意,谭子微微阖上了双眼,他做了一个梦。
仿佛是下午的情节重演。
毒辣的太阳依旧挂在空中,把泥土晒得滚烫滚烫的。猪肉张的生意一如既往的火爆,店外里三层外三层的全是买猪肉的,可店里唯有猪肉张一个人在小店里满头大汗地操弄着。猪肉张的猪肉不见得有多好,之所以大家都愿意去他那儿买,是因为大家都知道,上个月猪肉张心爱的媳妇挨不过病痛的折磨,撒手归去了。猪肉张心里恨啊,以为自已窝囊,出不起媳妇儿的病钱,于是天天闹着寻死觅活,硬生生灌了几斤闷酒,差点一命呜呼。大家可怜猪肉张,可这老实巴交的闷汉子啥也听不进去,无奈大家只好偷偷商议,约定买肉都到猪肉张的铺子里去买,让这闷汉子忙得焦头烂额,好把寻死的事儿给忘了。猪肉张自个儿也实在,知道大家偷偷地照顾着自己,虽然嘴上不说,但给大伙儿称肉时,都多称了些好肉。这一来一往的,彼此都形成了习惯。
谭子在猪肉张的铺子前晃来晃去,就想乘着这热闹劲儿,神不知鬼不觉地顺走一块肥膘肉。谭子的目光搜索着,然后突然定住,是一块方方正正的肥膘肉!对着选中的猎物,谭子不由地露出了贪婪的目光,他找准时机伸出手,迅速而准确,一整块猪肉,被他若无其事地塞进了怀里,然后坦然自若地转过身,准备带着赃物扬长而去。可谭子天算地算,却没有算到会被黄老爷逮个正着。谭子刚把肉藏在兜里,黄老爷竟然横起拐杖拦住了他的去路,并且对着他的脚就是一顿猛戳。
黄老爷说了啥,谭子已经忘了,谭子只记得那黄老头儿一耸一耸的胡子很扎眼,却又很滑稽,就像一把谷堆,火一烧可就全没了。可谭子永远没有忘记自己在那时丢了脸面的事,没有忘记周围人的幸灾乐祸,那些人的嘴脸,谭子可是全都记在了心里,有人的声音一字一句的特别清晰——偷东西事要遭报应的。
老子不怕!谭子在心头大声叫嚣着,可谭子明显感到自己的脸在微微发热。
忽的,梦里的场景旋转起来,交织着,变换着,最终出现了另一个场景。
黄老爷一跛一跛地走近谭子,垂着头,步履蹒跚地向前走着,每一个动作都显得那样吃力。骨瘦如柴的身子不停地在风中颤动,他佝偻着腰,伸出如树皮般干枯的手牵过了谭子。谭子梦见自己变成了黄老爷的狗!真是个糟糕透顶的梦。谭子无精打采地跟在黄老爷的后面,忽的,谭子想到了什么,他悄悄抬起头,意味深长地瞄了黄老爷一眼,要不,趁机咬死他?谭子呲出牙,狗嘴里发出一声闷吼,死老头儿,你的死期到了!
可还没等谭子张嘴下牙咬到黄老爷的皮,黄老爷竟一把牵过了狗链,抱起了谭子,用手一把一把地捋着谭子头上的毛。谭子感觉自己鸡皮疙瘩掉了一地,明明恶心的要命,可又出乎意料的舒服。
谭子感到黄老爷胸腔一震,随即便听到了黄老爷粗浊的声音,“你说,我该不该打他?”
谭子怔住了,已经呲出的狗牙渐渐收住了,抬起狗头,望着那个满面沧桑的老人,“可我也是为他好啊!”黄老爷沉重的叹息声让谭子感觉睡梦中的自己全身发热。
忽然之间,谭子脑子里闪现了自己杀掉黄老爷的狗时的血腥场景,满地的鲜血,狗痛苦的哀叫,绝望的眼神充斥着谭子的回忆。谭子真正地感到了害怕。
“你会遭报应的!”有人的声音回响在谭子耳里。
“老子不信!”谭子拼命挣脱了黄老爷的束缚,像疯了一般,呲牙咧嘴,口诞乱飞,满身的毛跟着竖了起来,瞪着血红的眼睛,他疯狂地喊着,可只听到了自己发出的清晰狗叫声。谭子哀嚎着,绝望地跑着,任由黄老爷的声音越来越远。谭子就这样跑呀跑呀,直到他看到了那个手抄着刀的可怕的自己......
谭子死了,被火活活烧死的。
说来也怪,那谷堆堆了几个月,可唯独谭子躺在上面睡午觉时,才耐不住太阳的灼射而燃了起来。
镇上的人都说,是黄老爷家的狗死得太冤,于是来找谭子索命的。
他们都说,这是报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