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之所载,六合之间,四海之内,照之以日月,经之以星辰,纪之以四时,要之以太岁,神经所生,其物异形,或夭或寿,唯圣人能通其道。——《山海经》
(1)
西图河绝对算是风光旖旎的地方。
河的南岸,一望无垠的草原和蓝色的天空在天边连成一片,风拂过绿色的草从,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绿浪,几十只洁白的羊群悠然自得行走其中,像是从天空中飘落的朵朵云彩。
河的北岸则是各种颜色的碎石、树木混乱的交织在一起形成的独特森林,那些树木越过脚下的一条条蜿蜒流淌的小溪高高地耸入云端,相互交错在一起形成教堂般的拱顶,遮天蔽日的俯瞰着整个森林。
几只小松鼠在这些树丛间跳来跳去的嬉戏,丝毫没有注意在它们不远处的树梢上正斜倚着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裳的少女,她把一只眼眯成一条缝瞄准西图河河岸上的一条蛇,同时用力拉紧手中弹弓上的橡皮筋。
那是一条身长两米的黑蛇。它的全身都像被墨汁染过一般黑,毒性超强且具有攻击性,它的移动速度极快,可以超过奔跑的骏马。据说,它只要两滴毒液就可以同时杀死十五只鹿。
整个西图河的动物们,都视它为这世界上最恐怖的敌人。
少女在心里默默地深呼了一口气,松开了拉紧的弹弓。
彩色的琉璃玉石迅速由弹弓内弹出,黑蛇像是早有预感似的突然转身,扑通一下闪电般的钻到了身后的西图河里。
少女气得扔掉弹弓,从高高的树上敏捷的一跃而下,她黑色如瀑的头发上松松的绑着一条丝质的浅黄色发带,在她落地的瞬间随微风顽皮的飞舞着。
树下,一个身负重伤的男子仰着他被污泥与砾石画划的脸,焦虑而惊恐地看着她。
“你…你是谁?”
“你又是何人?”少女不答反问,围在男子的身边警惕地来回踱着步。
男子不动声色的打理量着眼前的这个女子,只见这女子约莫十七八岁年纪,一张小巧的瓜子脸上,五官组合得恰到好处,样貌甚是美丽。
“你来西图河,到底有什么目的?”
男子略微迟疑了一下,然后赶紧迅速吃力地摆了摆自己的一只手,“我只是一个摄影师,这次进山是为了拍一些照片,这是我的工作。我向上天保证,我是一个人来的。”
“摄影师?”少女把目光游移到男子的身后,发现他的背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大包。“你包里面装的是什么?”
“啊,这里面都是照相机、镜头和电池之类的东西。”男子立刻向少女解释道,“如果,你不相信,我现在可以打开来让你看一下。”
少女见男子转身摘下身上的背包,拉开背包上的拉链,马上警惕性地向后撤了两步。
男子觉得她很有意思,一举一动都与他以前见过的那些世间女子不同,她不识人间烟火的模样更像是他以前曾在野生森林里拍摄时见到的那些怕人的小动物。
他干脆把照相机从背包里拿出来举在手上,动作迅速的调整好焦距与曝光,“看,我没骗你吧,照相机。”
少女目不专睛的盯着眼前这个她从来没有见过的怪东西——像是黑色的怪石上长出了一只又长又圆的眼睛。
男子只觉得现在这个画面美极了,阳光透过叶片之间的间隙,将斑驳的光点投射到了少女一尘不染的脸上。他情动之下,不顾自己身上所受的伤痛,立刻抬手捕捉下了这个令人心动的瞬间。
很多年以后,每当男子再翻看到这张相片时,他的心里总觉得有一丝庆幸。幸亏他在这一刻按下了快门,将她永远的锁定在了这照片之中。否则,他的这段奇特的经历,日后只会变成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传说。
(2)
耳边又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响动,少女立刻意识到黑蛇并没有远去,它仍然在暗处窥探着它的猎物。
她几步又跳回到了树枝之间,随意摘下一片宽阔的树叶,将它随意折叠了一下,放在嘴边,吹奏出三短一长的哨声。
片刻间,只见一只似鹿非鹿,似马非马的像是大鹿一样的动物飞速的朝他们这里狂奔而来。
少女把大鹿牵到男子的身旁,示意他坐到大鹿的身上。
男子心领神会,赶忙收起设备,背起背包挣扎着想要站起身。
直到这一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双腿已经毫无知觉,几乎完全使不出任何力气。
前几日连绵不断的细雨,将西图河流域的山脉和土地冲刷得十分泥泞与湿滑。为了寻找心中的美景,男子在这丛林山野间转悠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视野绝佳的拍摄地点,却因为自己脚下一滑,直接从山间滚落下来摔倒在西图河的岸边。男子的腰部在滚落的瞬间重重的磕在了一个坚硬的岩石上,他当时只觉得一阵钻心的剧痛,整个人差点因此昏了过去。
本以为自己的这次劫难到此总算是结束了,才一抬头,一条黑色的巨蛇不知何时正在自己的头顶上方虎视眈眈地望着自己吐着芯子。
男子吓得奋力的向身后挪动着自己的身体,黑蛇也不急于逼近自己,仿佛它早就一眼看出眼前的猎物早已没有任何还击它的能力,它只需要耐心地盘着身体,等着锁喉的最佳时机。
男子立刻意识到现在是他生死攸关的一刻,他一面艰难的向后挪动着自己的身体,一面用手在湿滑的地面上寻找可以击打黑蛇的利器。
就在这个时候,黑蛇像是受到了什么袭击似的,突然转身游入了河里。
然后,他看到她,一个来自森林深处的像是精灵神仙般的女子。
“美女,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为了转移身上时不时传来得钻心的疼痛,男子看着少女微笑着问道。
少女隔着大鹿低头看到他下体不断流出的鲜血,这才明白他迟迟不动的原因。
她轻拍了两下大鹿的脖子,大鹿立刻领会到了她的意图,蜷下四条腿在男子面前趴卧下来。接着,她又走到男子的身旁,蹲下身体,将男子用力的搀扶到大鹿的背上。然后,她又轻拍了两下大鹿的脖子,大鹿便听话的从地上站了起来。
(3)
少女领着驮着男子的鹿穿过茂密的树林,走向密林的深处。
为了不使自己因失血过多最终意识模糊而深沉的睡去,男子一直在试图和少女对话。
“我叫叶鲲鹏。你知道鲲鹏吗?传说是一种很大的鸟,我的父母给我起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将来可以迎风展翅,事业上有所建树。但是,我不喜欢那些朝九晚五的枯燥生活,于是,我才选择做一名自由摄影师。虽然收入上不如一般工作来得那么稳定,但我却觉得活得很自由。我可以去我想去的任何地方,而不用看那些唯利是图的老板们的脸色。你叫什么名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你是演员吗?还是……”
少女听到这里忽然转过头,抬起胳膊直接向着他的脖颈间就是猛烈的一击。
叶鲲鹏还没来得及反应便立刻失去了意识。
“千落,他可真够贫的,是吧?”一直驮着叶鲲鹏的大鹿,见他被千落击晕了过去,立刻开口抱怨起来,“人类的好奇心总是这么旺盛。”
千落却显得并不轻松,她看了一眼叶鲲鹏因失血过多而显得煞白的脸,蹙起眉头问大鹿:“鹿荣,你熟悉这西图河流域里的各种药草,你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吗?”
“看他伤得这么重,恐怕撑不过三天。”鹿荣看着千落,欲言又止。“除非……”
“除非什么?”千落追问。
“不死草。”鹿荣极不情愿地回答。
“不死草……”千落听后深深地蹙起了眉头。
生长在西图河流域南岸的不死草,是一种十分神奇的药,传说是天帝曾遗留在人间的一滴眼泪。
无论多么伤势多么重的人,只要可以服上一滴这草茎中的汁水,就会立刻百病全消,生龙活虎。
这世间的有心人,总是想要跋山涉水的寻到它。
不死草喜欢生长在温暖而潮湿的环境,在整个西图河流域,只有在南岸的泥沼丛中才可以找得到。
而南岸的泥沼丛世代都是黑蛇的盘踞地,因此想要从那里取回不死草,除非抱有必死的决心与勇气。
“千落,你该不会为了救这么一个陌生人,冒险前去采不死草吧?”
“众生平等,生存该是这世界上所有生命都应该获得的权利。”
“可西图河一直都有自己的生存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你可别和我说你不懂得这个道理。”
“你的意思是要让我见死不救?”千落歪着头看着鹿荣。
“别说我没提醒过你,你已经救过他一次了。而他,原本就应该死在黑蛇的嘴里。”鹿荣好心地提醒她道。
“无论如何,他是我在西图河流域要守护的人,她不能让他死在这里。”她坚定地对鹿荣解释着。
(4)
叶鲲鹏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被安置在一个木屋里。
说是木屋,其实不过是由一些树枝与叶草简单搭建而成的一个棚子。
叶鲲鹏仰面躺在棚子下,他的下身还是不受大脑支配。不过万幸的是,他觉得身体并没有一开始那么疼痛了,除了感到身上一阵阵的发冷,他的意识还算清醒。
眼前的这一切,让他不禁联想起他以前曾在电视上看到过的《荒野求生》节目。
他在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早知道自己有一天也会落入这样的境遇,他真应该系统的学习下野外生存技能。
那个解救他的美丽的少女此刻也不见了踪影,看到伤势这么重的他,她大概自己也觉得无能为力,最终把他遗弃了吧。
要是能就这么死去了,说起来也挺好。这是他向往的自然丛林,一个自由的国度。而他多少也能算是落叶归根,入土为安了。
他就这么想着,眼皮像被灌了铅块似的渐渐地沉了下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间,有一股清凉的水自他的舌头处传来直接流进了他的喉咙。
他努力张开双眼,只见一个鹅黄色的身影跪伏在他的身侧,正一次又一次的将那柔软的双唇贴近自己。
是她吗?
叶鲲鹏的意识只清醒了那么一瞬,将又昏睡了过去。
(5)
再次想来的时候,已是多日以后的一个清晨。是鸟儿在树林间的欢唱唤醒了他。
叶鲲鹏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脚,发现它们竟然奇迹般地恢复了知觉。
他惊喜得从地上坐起身,身上的伤口也已经全部愈合,甚至就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山崖、峭壁、黑蛇还有黄衣少女、大鹿……这难道都是自己躺在这里做过的一场梦吗?
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相机背包,他拉开拉链取出相机。
一张张风景秀丽的照片历历在目……没错,这些明明都是他拍摄的。他十分确信,他的确到过照片中的这些个地方。
还有那张照片……他记得他在遇到她的时候,亲手给她拍下的那张照片。
叶鲲鹏皱着眉头飞快地转动着相机机身后面的波轮,最终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那清澈明亮的眼眸,自内而外无不散发着一股轻灵之气。
他再一次确信,他所经历的这一切绝对不是梦镜。
一定是她!是她救了他!
叶鲲鹏迅速将相机塞进背包里,站起身走出了棚子。
他发誓一定要找到她,那个救他性命的美丽少女。他要当面感谢她!她一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5)
一只大鹿,在看到叶鲲鹏的身影远去之后,悄悄地从树丛中走了出来。
在它的鹿角上,正立着一只披着金黄色羽毛的大鸟。
“千落,你这么做,真的值得吗?”鹿荣心疼地轻声向她问道。
“鹿荣,你不明白,这是我欠他的。”千落说着煽动了一向右侧有些残缺得血肉模糊的翅膀,“那还是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天,我正停落在西图河的岸边,当时,有一只黑蛇想要袭击我,是一个路过的小男孩不顾自己的危险勇敢的与黑蛇搏斗,最终打死了它,才救下了我。令人遗憾的是,在搏斗的过程中,小男孩的手臂无意间被黑蛇咬伤,没过多久便死去了。但,你应该知道,这世间的生命终有轮回。为了将来有一天可以认出他,我便用我的爪子在他的左手前臂上留下了一个螺旋的花纹。那日,我救下他时,他抬起手用相机对准我的时候,我一眼就认出了那个花纹。”
(完)
有荣山,荣水出焉。黑水这南,有玄蛇,食麈(zhǔ)。有巫山者,西有黄鸟。黄鸟于巫山,司此玄蛇。——《大荒南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