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情之于我,直至18岁才开始泛滥般感悟。那年第一次离家千里求学,第一次假借理想之名逃离樊笼,着实得逞了一颗既兴奋又慌张的心,唯一的不爽,是把学校商店买来的电池装进从家带来的小半导体里,嘶嘶啦啦一阵之后,传出的节目竟然不再熟悉。
最终让心沉下来的是第一封家书。爸爸主笔,风格始终刚健,通篇的人生指教依旧是老生常谈。信纸的背面,竟然是姐姐的简短留言,她说妈妈在我走后寝食难安,甚至睹物思人以泪洗面,姐姐不得不藏起了乒乓球拍、储蓄罐、集邮册等等所有与我直接相关的物件……那些话着实把贪恋行色的我那颗终日浮泛的心狠狠拉回了千里之外的家。原来,在妈妈口中调皮、顽劣、懒惰、任性到一无是处的我却是如此这般让她眷恋。四年里,那些抓心挠肝的思念一折磨她,我就会收到针脚细密的邮包,或者是姐姐受命打来的长途。计划外汇款、时令的冷暖和家乡零食不间断地抚慰着母亲对女儿的牵肠挂肚。我回忆起6岁那年,听得有小孩子溺水,从单位发疯一般跑回家的妈妈,看到我和姐姐安然无恙几乎瘫倒在门前;她生日,我发了大学里刚刚流行的礼仪电报,门卫通知她有女儿的电报,她脸色惨白跌跌撞撞地去领,以为凡是电报必有急忧……我开始检讨没有珍惜亲情的曾经,日渐迷恋于路过某片居民楼嗅到的葱姜爆锅的熟悉香气,迷恋于宿舍里当地同学周末收拾行装回家的漫不经心,迷恋于闹市挽臂逛街母女的闲言细语。回报母爱的期待也始终装饰着我的梦想,然而毕业、工作、成家的现实却让我离这梦想愈行愈远。
我尽己所能地讨好远方的日渐老去的妈妈,可她依然在我做了妈妈的那个冬天永远离去。我孤独地夜夜流泪,只是感觉未能尽孝让我耻辱,唯一宽慰的是,我带着女儿,陪着妈妈,在娘家休了一个像学生时代的暑假一般美好的产假。有天领妈妈去一家洗浴中心,她毫不吝啬地夸赞:这是妈这辈子洗的最舒服的澡。如今偶尔回家乡为妈妈扫墓,拂去碑身的浮尘,我在心里轻声问:妈妈,你在想我吗?
女儿四岁那年,我因公派出国学习近一年。一落地,那绵密的无休止的担忧牵挂思念似又轮回到我的心头。迫不及待地跟大洋彼岸的女儿视频聊天,她心不在焉地应付着我的关切,注意力只是前两天家里那两只硕大无比的箱子怎么不见了。夜深时,我仍旧泪湿于那个读了一遍又一遍的20年前的故事:妈妈出国了,爸爸为女儿安装了一个小软件,一打开电脑就能换算掉时差而知道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女儿得意地向所有的亲朋展示这电脑软件的奇妙。那天,女儿又告诉来探望她的外婆:只要打开这电脑,就能知道我妈妈现在在做什么。外婆说:孩子,不用看电脑我也知道你妈妈在做什么。她在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