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过后,天,由阴暗变成明朗的颜色。
终于不必窝在有些压抑的低矮的小房子里。他穿着一双陈旧的凉拖鞋,那原本是哥哥的鞋子。好几年了,还没坏,就轮到他穿了。走出没有院墙的家门,踏在有些泥泞的村庄小道,身后跟着已不再年轻的小黄狗。
不紧不慢地走着,黄狗慢悠悠地跟着。他们享受着这雨后,新晴的天空。深深地呼吸清新的空气。与雨前的燥热浑浊相比,此刻的世界,真是爽朗极了。
路旁的沟沟河河,已经喝饱了,听,那此起彼伏的蛙鸣,是它们在打嗝吧。他走着,还时不时得小心着,他可不想让只能在雨后,才有机会出来遛遛的,蚯蚓的小命,丧送在自己的脚下。看见黄狗,摇着漂亮的尾巴,左嗅嗅,右嗅嗅,他笑问道:“你这家伙,找什么呢?”只听,汪汪两声,黄狗就又紧跟上主人了。
小道两旁的杨树,正散发出阵阵新绿,在阳光的抚摸下,沉醉在高高的枝头。那不知趣的知了,在拼命的叫着,扰了绿叶在阳光下的美梦。轻轻的微风,柔柔地摇动绿叶。看样,绿叶是再也睡不着了。只得睁开朦胧的睡眼,观望雨后的天空。
他继续走着,目的地,本不是途中的此处。放眼望去,那陪伴了自己十几年的,有些沧桑的石桥。仍然威严的伫立在那儿。他出神的望着,记忆的门阀,被无形的力量打开。
几年前,一个夏日的雨后。他趿拉着此刻脚上的这双凉拖鞋。不过,那时是自己偷穿的哥哥的新鞋。眼巴巴地看着妈妈只给哥哥买了一双新鞋,而自己一直以来,却只能穿哥哥的旧鞋。每想到这,他的心里就不是滋味。他想,难道这就是自己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所受到的“优待”吗?想想家里的现状,他只能感到无奈。可是,渐渐地,他心中开始滋长什么东西了。
没执拗过自己的新奇,趁着哥哥不在家时,看到那双鞋独自静静地躺在那儿,被冷落着,怪落寞的。哎,谁叫哥哥不太喜欢它呢。回过头,看看那双已被哥俩穿了好几年的拖鞋。他决定带着新拖鞋,出去透透气。
虽说鞋子大了点,但毕竟是新的。他趿拉着它,心里美滋滋的。自己可算是穿了一回新鞋了。来到雨后的石桥,河水涨了好多,快漫上堤岸了,水浑黄浑黄的。时不时还有水草啊,乱柴啊,夹杂其中。碰巧的时候还能看到花斑蛇,随水流快速地游走,真是吓人一跳。他已经坐在石桥上了,两只脚腾空。他最喜欢这个姿势了,很自由啊,面向大河,天高地远。
可他忘了,自己脚上的鞋,很不合脚呢。正在望着水天相接的地方出神,一个不小心,一只拖鞋掉了下去。他慌了,怎么办?那可是哥哥的新鞋啊!这要让家里知道了,自己还不得被狠狠地揍一顿。想到这,他迅速地把另一只鞋扔在桥上,一个跃身,追随那只鞋去了。鞋是抓到了,可这湍急的河水舍不得他了,裹挟着他。他拼命的游啊,可还是被水流冲出好远。还好一棵倒在水中的树,此时成了他的救星。他死死地抱住它,虽然呛了几口浑黄的河水,但这条小命是捡回来了。有气无力地来到岸边,还好,有惊无险。与平日里在水中的快乐玩耍相比,这次,真是使他惊恐了一回。
回想到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笑了。那次回到家后,他把鞋放回原处,穿回了自己久经岁月的鞋子。这样一件事,久久地储存在他的记忆库中。而这样一件事,他未向家里人提起过。
他,静默地走着,黄狗静默的跟着。他坐在高高的石桥,一如几年前的那个姿势。只是,这次他把那双凉拖鞋,那险些被水流冲走的凉拖,放在了一边。他想,如果这鞋再次掉落水中,他是否还依旧会跃身而入?
他,看见远方水天相接的地方,很亮,很亮。也许,是黄狗受到了主人的冷落。嘲着主人汪汪了两声,以期引起他的注意。他回过头看看它,看着带着一脸困惑的它,笑了。温柔地抚摸着黄狗,轻轻地告诉它:“自己去玩吧。”也许是狗儿,听懂了他的话,兀自地去岸边玩了。
只有它,不曾远离自己。这只已经陪伴了自己,好多年的黄狗。和自己相处了两年多的女友分手之后,他又回归一人了。也许他从未摆脱过孤独。那个不在乎自己的女友,那个不珍惜自己的女友,曾经让他相信,爱是有价值的。因为,他的温柔,她也许喜欢过他。因为,他的贫穷,她离开了他,又或者说,是他选择了独自离开。曾经痛过,因为那些他们在一起的日子,让他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可是,渐渐地,两年的时间,让他明白了,有些努力,不必了。当看到女友,不顾她的心情,和别的男生打得火热,他不曾责怪过女友,可对他宽容的态度,女友的行为却毫无收敛。他选择退出,也许,性格不合。
带着失落,受伤,又有些自卑的心,回到有些压抑的家,无人搭理他。只有这条黄狗,摇着尾巴,跟在他的身旁,在他的裤脚蹭来蹭去。是黄狗给他冬日里,唯有的温情。
没有留恋,没有怨恨,在高中最后的三个月里,他埋头苦干,只为最后的一搏。三个月的时间,他完全活在了自己的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够干扰到他了。也许,是心静了,那么世界也就跟着,静了。走过了六月,他一直很平静。
此时,在这个暴雨过后的时刻,他静静地坐在石桥上。大学录取通知书,已在昨日到达。也许,这是他应得的结果。面对老师,同学们惊讶的目光,他没有什么好说的。听到同学看似开玩笑的说:“你真幸运!”他回答:“对,侥幸得之。”其实,所有的一切,只有他自己明白。很多话,本不必向别人说清楚。
抬起头,望向澄净的天空,他想,要为自己的学费准备一下了。前几天,听邻居说,县里的砖厂正招人呢。也许,自己可以到那里,去为学费奋斗了。因为,现在自己还有充足的体力。听邻居说,砖厂的活很累。本来就是出生在贫穷家庭的孩子,十八年一步一步走来,他又怎么会怕,那点苦呢!
穿上那双依旧完好的拖鞋,唤上那只向他摇着尾巴的黄狗。也许,他更喜欢称呼它是忠诚的老朋友,走在回去的小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