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了龟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一首童年勾起了我对童年的回忆,勾起我对童年的夏天的回忆,那个知了生生地叫着的夏天。

我们这儿叫知了结了子,而结了子的幼虫我们就叫它结了龟。小的时候,家里不常能吃上肉,夏天来了,抓了结了龟,放到盐罐子里腌上一夜,第二天放到油锅里一炸,那叫一个香,估计是我小时候吃过的最美的美味。你要是问我小时候最喜欢吃什么,就是油炸结了龟,最喜欢的游戏是什么,最喜欢的就是去摸结了龟。一到夏天,吃过晚饭,天将黑未黑,朦朦胧胧的刚刚擦上黑影,大人们提了马扎和蒲扇去村子的胡同口乘凉,拉呱,村里的小家伙就像脱缰的野马,不用人吆喝,小的跟着大的,提着自己的工具找到有树林的地方,在树林里、地面上、树干上,仔仔细细的找寻结了龟,抓结了龟,那样子绝不亚于在兢兢业业的做一份工作,做一份伟大的工作。

我最喜欢去的一个树林,确切的说不是树林,而是一户姓安的人家,他们的院落坐落在一个丰沛的池塘旁边,特别的大,足有普通院落的三倍。推开厚重的大门,里面错落有致的种了很多的泡桐树,枣树和楝树。整个院落几乎没有一块完整的空地,即使在最炎热的夏季,整个院子里也会铺满树荫,两座堂屋一字排开,很明显是两座,在一进大门的北面有一排耳房,窗棂的木头都腐朽了,耳房的门也错开了,任何一座堂屋的门都紧闭着,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住过。听有年岁的人说,安家原来是我们村的大户人家,光他家的菜园就需要好几户佃农帮他们打理,这个院落的南面不远处,我们村的菜园原来就是他家的私人菜园,后来解放了,菜园和他家的土地都平均分了,然而他家的房产还在居住,再后来,经过文革,老的老,死的死,散的散,诺大的家业,只有池塘南面的新建的房屋还住着两户安家,老太太自己居住在靠近菜园的一个独院里,而这一大片老的祖屋,中间的园墙已经坍塌了,没人整理也早就没有了人来居住,夏日里这个被荒废的小院就变成了孩子们的游乐的天堂。

摸结了龟之所以叫摸,言外之意就是要靠摸,一到傍晚天尚未完全黑透,居住在安家附近的孩子们都会选择去安家摸结了龟。绕过村里那个大大的池塘,就可以推开那两扇永远虚掩着的门。院落里早就响彻了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有备而来的小朋友可能会带一把小铲,更有心的有可能会拿一截炮线子系在罐头瓶上,里面盛的就是池塘里的水,抓了结了龟就放在罐头瓶里,如果一不小心抓上十几二十几个,盛上多半瓶的结了龟,在一群人艳羡的目光中,那摸样不亚于一个得胜的将军,可以狠狠的炫耀上一把。

结了龟是在天开始变黑的时候,从地下爬了出来。小时候不知道它的学名叫若虫,也不清楚它到底在地下呆了有多久。年龄小的孩子在哥哥或者姐姐的带领下,在树干上仔细的辨认,一个个小小的黑黢黢的身影,在树干上挪动。看到后下手要快,要不早有手快的孩子抢了去,他们可不会谦让哦。我最喜欢的不是在树干上找已经爬出洞穴的结了龟,大概是我的个子比较小,即便看到了也会被各自更加高的别人抢去。我最喜欢的是在地上寻找,找那些还没来得及爬出洞穴的结了龟。

要找那样的结了龟可不是我吹,那全靠一个技术。院落里的地面夏天几乎满地都是大大小小的洞穴,像满地的子弹孔一样,要在地面上寻找没爬出来的结了龟,靠的全是细心和经验。结了龟是很聪明的动物,一般情况下它会把它的洞穴顶端封死,只有在它感觉天气适合时才会在顶端开一个小小的孔,有些时候那孔就像针眼大小。我最擅长的就是趴在溜地上,借着星星或者月亮的微弱的光芒,仔细的分辨哪些是结了龟的窟,那些是蚂蚁的洞。看到结了龟的窟以后要小心的用手指把挡在洞穴上边的薄薄的土清除掉,注意一定不要把土掉到洞穴里,要不结了龟有可能会有所警觉,死也不会出来。清除干净结了龟窟的上边的土以后,一般情况下,耐不住性子的结了龟很可能会以为到了上树的时间(我是这样理解的,结了龟要上树),自动就会爬出来。当然,也有例外的时候,有些时候结了龟会静静的和你耗,看是你有耐心还是它更聪明。这个时候我一般会用一截细细的树枝戳到结了龟窟里,搅上一搅,受到惊吓的结了龟很可能就顺着那截小树枝颤悠悠的爬上来了。

还有的时候,无论你等还是用树枝戳,结了龟死活不出来,这个时候就看出来工具的重要性了,有铲子的小朋友会在你最终放弃的时候,三下两下,飞快的把土铲掉,一会就露出结了龟来,当然也有可能结了龟会身首异处。再有有罐头瓶的小朋友会把水灌在结了龟的窟里,结了龟受不了被水淹的滋味,只好乖乖的爬出来束手就擒。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胜利的果实就这样被别人窃取了。

天完全黑了以后,小朋友三三两两的也要回家了,有些小朋友则怎么也舍不得离开,总幻想着一定还有被漏网的结了龟,没被别人发现,如果运气好,在高一些的树干上,会有褪掉一半蝉蜕的结了龟,甚至完全褪掉壳的粉嫩的淡绿色的蝉,发现了结了龟或者结了子的小朋友,那兴奋劲儿绝对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用手够不到时就用树枝戳,树枝够不到时,直接两下蹬掉鞋子,蹭蹭蹭抱着树干,一溜烟爬上去,当手里捏着那小小的软软的结了子的身躯时,真比吃了块凉冰冰的西瓜还过瘾。

然而来的小朋友终究太多,那片院落的地面已经被我们摸结了龟的小鬼翻的坑坑洼洼不成样子。只有很偶然的时候,安家的老太太会从南面的独院里踱出来,来到祖屋这里,嘴里依依呀呀的吆喝着,驱赶着我们这帮不请自来的小孩。不小心看到了那个腰几乎全弓到地面上的老太太,满脸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她大概有100岁了吧,我想。她有一双小脚,细细的挪动着,整个人就像从坟墓里出来的一样。小孩子这个时候,都会像见鬼了一样,飞快的奔回家里,生怕她会捉住我们,痛打一顿。

安家的老太太终究一个夏天来不两趟,小孩子不久就又会忘记那个令人恐惧的老太太,看到虚掩着的大门,总也经不起那里面聒噪的蝉声的诱惑,经不起那一个个深褐色的昆虫的诱惑,重又提了铲子,罐头瓶子,成群的来摸结了龟。

多年以后,我在饭店里居然看到有一道菜就叫油炸结了龟,兴冲冲的点了来吃,结果,却不再是小时候的味道;集市上夏天也会有小摊卖活着的结了龟,一只居然卖到八毛钱,可是买了回去,按照小时候的方法腌了,放到油锅里炸了,再也尝不到童年时的味道。

每到夏天,听着窗外的蝉鸣不知怎么不再那么令人感到聒噪,甚至有些悦耳起来。那个时候我总能回想起童年的时候,和小伙伴一起去摸结了龟,摸到结了龟的自豪,再吃着自己摸得结了龟,回想那诱人的香喷喷的味道……

蜕变中的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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