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会终究孤独,林荫却一直固执地认为自己是属于孤独的孩子,尤其是在感情方面,除了几个同性死党之外,他几乎没有一个可以吐露心声的异性朋友。
“大概是这辈子都跟女人无缘吧,不过伟大如乔布斯不也终身未娶么?”每每想到这点,他总会这样安慰自己。
顾城曾十分认真地问林荫性取向是否常,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林荫和哪个女生聊天,甚至连最起码的寒暄都没有。
林荫没办法回答他,这个问题他早已问过自己多次,可每一次得到的答案都是一样:他,林荫是百分之百是喜欢女人的。
可是,知道答案又能怎么样呢?即使是知道自己百分百喜欢女人又能怎么样呢?即使知道自己百分百正常又能怎样呢?在他的身边始终都没有出现一位真正称得上是挚友的女性,更别提那更进一步的关系了。
顾城和林荫不同,他们俩虽说是死党,可在性格方面却完全截然不同。
顾城很有女人缘,最起码在林荫看起来是这样的。他和顾城虽说是同桌,在上课的时候同样干着不认真听课的事。可只要一到了课间,这种不同就完全表现出来了。
林荫趴在桌子上呼吸着课间给自己带来的空闲时,顾城却是忙碌的,他忙着和班上的女生打成一片,忙着和她们嬉笑怒骂。
在这一点上林荫是嫉妒者,他嫉妒顾城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嘴,嫉妒顾城有颗无所畏惧的心。这种嫉妒就像顾城在考试的时候羡慕林荫一样。
顾城算不上一个好学生,临近考试的时候他总是会找上林荫这颗大树,以寻求一丝作弊的希望,然而他的这种希望永远都是渺茫的,因为每次考试的时候他和林荫的位置永远都隔得远远的。
林荫的座位靠着窗子,他觉得窗外才是属于他的自由。
所以在下课的时候他总是喜欢趴在桌子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洁白的云朵,淡蓝色的天空,拖着尾气划过的飞机,扑哧扑哧扇着翅膀的小鸟,这些都是他观察的乐趣。
他尤其喜欢小鸟,从视线的一端进入,扑哧扑哧地扇着翅膀从另一端消失。
他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
变成鸟儿会怎么样呢?他不止一次想过这个问题。
鸟儿们大概不用考虑男女关系吧,至少它们不用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令自己心动,同时又令对方心动的另一半吧。
林荫想着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时,顾城已经朝他走了过来,并且得意地扬了扬手里的手机:“林荫,你的萌妹给你发消息了。”
萌妹并不是真的叫萌妹,她是顾城的一个网友,有着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雪洛。
雪洛的家位于遥远的黑龙江,那地方林荫只在巴掌大的地图上见过。哈尔滨是个令人向往的地方,在很久以前林荫便想去看看,那里的雪,那里的冰,以及那里的雪洛这些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自己大概是病了吧,林荫常常这么想。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在面对他人的时候心底总是装满了秘密,但在面对雪洛时他却又像个泄闸的水流般滔滔不绝地吐出了所有的秘密。
他曾经很认真地询问过雪洛,雪洛只是咯咯一笑:也许是因为我们不在同一个地方,所以你才不会那么警惕地保护自己吧。
雪洛应该很漂亮吧,林荫不止一次这样想过,他虽然没有见过雪洛,可却又实在想不到上帝是否会残忍到给一个女子漂亮却又不给她一副美丽的容貌。
林荫第一眼看见张萌是在晚自习时老万的介绍会上。老万是这个班的班主任,负责教林荫他们地理,这也正是林荫最喜欢的一门
张萌的出现另林荫不觉眼前一亮,他总是这样,看到新面孔很容易想入非非。
张萌并不萌,最起码在林荫看起来她并不像她的名字一样萌。林荫甚至觉得她有些笨重,一米六几的身高让人丝毫看不出江南女子的娇小来。
但顾城可不这么想,林荫转学的当晚林荫便在被窝里听到顾城信誓旦旦的戏言:“林荫,我一定要把张萌追回来做你嫂子。”
顾城的话林荫一贯只当做笑话,然而这次,顾城却似乎是认真的。
第二天的中午,所有人都安静地趴在桌子上享受着难能可贵的休息时间时,顾城行动了。
顾城很直接,普通他做所有事情一样直接了当。林荫还没弄明白他到底想干什么的时候,顾城已经走到了张萌的桌前。
和班级里所有人一样,面对站在自己身前的顾城,张萌也是一脸地茫然。她呆呆地看着顾城,脸上充满了疑惑。作为一个刚转校过来一天的转校生,她实在不知道顾城此刻到底想做什么。
“张萌同学,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顾城的表白言简意赅,短短十几个字便把自己想说的话通通表达了出来。
张萌沉默了,她的脸上充满了惊讶的表情。林荫也沉默了,他的惊讶几乎不亚于当事人张萌,他没有想到顾城竟然真的会直接告白,他更加没有想到顾城竟然会当着所有人的面表白。
沉默的不止只有他们俩,班级里的所有人几乎都陷入了沉默,但很快,这丝沉默便被疯狂且震耳欲聋的尖叫声所代替了。
一时间,教室里的热闹几乎胜过了菜市场,所有人几乎都疯狂了。没有人想到顾城竟然会如此大胆。
所有人当中唯一还保持着理智的估计就只有林荫了,他羡慕着顾城的这种大胆,与此同时却又好奇张萌接下来的回答。
张萌呆了几秒,等到教室里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叫声时这才反应了过来,她的脸一下子羞得老红,她直接将脸埋进了双臂。
“答应他,答应他。”起哄的人群开始肆无忌惮地呼喊了起来。
林荫像是个局外人一样紧紧地注视着张萌,似乎整个世界中只剩下张萌一样。他很好奇,好奇张萌接下来的反应。可不论他怎么好奇,张萌的头却始终都没有再抬起一下,那双并不算强壮的臂弯将林荫所有的好奇心通通拦在了外面。
林荫的好奇心并没有持续多久便被一声剧烈的踹门声给打断了。响彻校园的尖叫声不仅打破了校园里的宁静,同时打破的还有班主任老万的午睡。
老万过得并不好,上午整整上完四节课的他还没来得及休息便校长的一通电话从睡梦中拉了出来。林荫虽然不知道老万的梦境到底是什么,不过他想那一定是个美梦,毕竟现在的老万全然一副美梦被人叫醒的模样。
张萌得救了,老万的到来让那些疯狂的喊声停了下来。顾城却倒霉了,始作俑者的他被老万直接带到了办公室狠狠批评了一顿,在最后硬生生给出了五千字检讨这一大招。
“林荫,这个检讨你帮我写吧。”顾城近乎哀求地让林荫帮忙写检讨书是在告白事件发生的那个周末。老万虽然被人扰了清梦,但好在理智没有一起被打扰。许是知道五千字的检讨对顾城的难度,所以他给顾城的期限加了一个礼拜。
林荫并没有答应顾城,而是问了他一个问题:“你后悔吗?”
顾城毫不思索地摇了摇头:“不后悔,只可惜她没有答应我。”
林荫却有些不懂了:“你喜欢她?”
顾城这一次思考了许久,可到了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是我仍然不后悔。”
林荫没有再问,顾城也没有再说,只不过检讨书的这个事情最终却还是落在了林荫的身上。
在顾城之后第二个宣告自己看上了张萌的是林荫一直没有想到的毛峰。
毛峰是林荫的同宿舍好友,两人的关系虽然没有他和顾城那么铁,可在整个班级里却也是数一数二的。
林荫之所以没有想到毛峰会喜欢上张萌是因为他觉得在爱情中男方应该是要比女方高的。
相比较于顾城,毛峰的长相要更加阳刚。可他却也有一项致命的短处,那便是他的身高。
毛峰不高,甚至在身高普遍不怎么高的南方也显得有些矮了。一米六五的身高是他这一辈子最大的障碍。林荫曾经不止一次听毛峰说过情愿用十点智商换取十厘米的身高。
毛峰喜欢上了张萌,这是林荫一直没有想到并且也从来不敢想的事情。
相较于顾城的高调不同,毛峰的爱意表达要含蓄的多。他的这种喜欢只有宿舍里少数几个人知道而已。
整整一个学期,毛峰都没有任何的行动。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说的不过是一句玩笑话。
可就在学期末的最后一个星期,毛峰开始发力了。他用攒了整整一个学期的零用钱买了一束当天最鲜艳的玫瑰,并且用剩余的钱买了一张名贵的明信片,然后将自己所有的心意写在了那种明信片上。
工具准备好了之后,信使却成了问题。毕竟要堂而皇之地带着这么一束耀眼的玫瑰走在校园里而又不想引人注意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顾城是买花的,董遥是写信的,剩下的信使这个重担自然是落在了宿舍里的其他两人身上。
在猜拳之前,林荫深深地吸了口气,可即便如此,他出出去的锤子还是不争气地输给了舒哥的布。所以,他很不情愿地当上了这个信使。
寒风嗖嗖的冬日,五个人拥挤在一块缓缓前进。林荫被其他四人围在了中间,在他的手里,鲜艳的玫瑰花染发着淡淡的香气。
为了不轻易让人看出来,林荫废了好久才想出这个办法来。兴许是因为快到寒假了大家的心思几乎都不在校园了,以至于这么明目张胆的欲盖弥彰竟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关注。
来到班级门口,按照在宿舍分配好的任务,舒哥将张萌叫了出来。毛峰像电视剧里的男主角一样捧着玫瑰,单膝跪地。他将花缓缓地递到了张萌面前:“张萌,做我女朋友吧。”
林荫站在最后面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甚至有些迫切地想要看到后续,所以他将目光落在了张萌的脸上。
张萌的脸通红,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愤怒。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身体却微微有些颤抖。
“你们干什么?”老万的到来再一次不合时宜地打破了宁静,伴随着这一声叫喊,教室里几个好奇的脑袋伸了出来,待看到外面种种的一切时,沸腾再一次响彻了整个学校,这一次,连老万都没能阻止。
和顾城的告白一样,毛峰也失败了。唯一不同的是毛峰要败得更惨,因为造成了极差的影响,所以他被老万要求五千字检讨外加叫家长。
忙碌的高三似乎并没有阻挡舒哥萌动的春心,在顾城和毛峰相继退出对张萌的追求之后,舒哥成为了下一个挑战者。
舒哥和毛峰两个人似乎是完全颠倒的。毛峰有舒哥羡慕的英俊,而舒哥,则总有毛峰做梦也想拥有的十厘米。
相较于顾城的高调和毛峰的浪漫,舒哥要来的有自知之明得多,也要实在得多。
在宣告自己的立场之后,他几乎将自己整个人卖进了青楼,张萌则成了他的嫖客,还是不要钱的那种。
舒哥的行动很实际,他完完全全地放下了自己的面子,成为了一个实实在在的佣人,只可惜是单方面的。
傍晚的时候帮忙打水,中午的时候抢着打饭,值日的时候抢着擦黑板。几乎所有不需要脑子的劳动他都帮张萌做了,不管她是否同意。
舒哥的最终行动是在高三上学期期中考试前一天晚上,那天晚上,他早早地洗了个澡,并且十分罕见地抹上了顾城常用的香水。
比起顾城和毛峰,舒哥要显得小心许多。他固执地相信张萌前两次不答应顾城和毛峰是因为在场人太多的关系,所以这一次他决定谁也不带着出门,而且单枪匹马地直捣黄龙。
“兄弟们,你们就等着我凯旋的消息吧。”几乎所有大将出征必说的这句台词成为了舒哥高中生涯最后一句自信满满的台词。而他,也像电视剧里那些壮志满满的将军一样战死沙场。
舒哥的失败没有人见证,具体的过程只有两位当事人明白。
大家知道舒哥失败这件事是在舒哥出门后一个小时之后。
那一夜,整个宿舍一夜无话。就连一向喜欢唱上几段评书的董遥也识趣地闭上了嘴。
那一夜,直到许多年后林荫依旧无法忘却。那天半夜,被噩梦惊醒,恍惚间似乎听到舒哥的啜泣声。
舒哥的表白失败之后,宿舍里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有关张萌的话题。张萌这两个字仿成了一个禁忌,没有再愿去提及。
虽说少了张萌这个热闹的话题,可林荫却并没有闲着。这短短半年多以来,他和雪洛的关系倒是进步了不少。这倒是让林荫感到挺高兴的,可不知怎地,他始终隐隐约约觉得雪洛越发地多愁善感起来,仿佛是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一样。
有关张萌的话题重新回到宿舍是两个月以后的事情了,主动挑起这个话题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宿舍里唯一仅存的一根独苗――董遥。
董遥要去追求张萌的这个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宿舍几乎一下子沸腾了起来。
对于这个事情率先发言的是舒哥:“你们随意,我睡觉。”
对于这件事情他从头到尾只说了这么一句,而后便再也没有参加任何讨论,蒙着被子一动不动地躺着。
第二个发表意见的是毛峰,他重重地拍了下董遥的肩膀:“有什么需要,义不容辞。”
顾城动了动嘴,只可惜到最后还是一句话也没说,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机。
至于林荫,他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没有任何表态,甚至连一个表情都没有。
董遥的表白方式比起其他三人要来的含蓄得多。一开始林荫甚至隐约觉得他的表白会成功,毕竟他董遥和张萌此时也算得上是一对朋友。
可是等到董遥手拿着从张萌那里退回来的情书之后林荫才发现自己错了。
董遥的失败让整个宿舍更加死气沉沉。那天晚上,董遥的评书唱得极其凄凉,以至于林荫隐约觉得那天的夜色要暗淡不少,甚至连一向喜欢停在宿舍围墙上的鸟儿也离得远远的。
林荫一直以为最大的危机会来自宿舍内部,所以当外部危机来临的时候,他从未感受到过如此大的震撼。
高三下学期的一个午休,林荫懒懒地看着窗外时不时略过的翅膀,几分钟之前,他曾在梦里像像外面的翅膀一样自由自在。他羡慕这些小可爱,羡慕它们那一双双挥动有力的翅膀,羡慕它们那发出叽叽喳喳的嘴巴。
顾城则是百无聊赖地玩着手机,他似乎转了性子,大半个学期以来没有对任何女孩发起过冲锋。
看得累时,林荫将视线挪回了教室,此刻的环境不由让他想起来那年顾城表白的样子。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年顾城表白失败的模样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林荫未及多想,突然闯入眼帘的一道黑影引起了他的注意。顾城?他以为自己产生了幻觉,急忙将目光挪向顾城的座位。
顾城像个没事人一样正安静地玩着手机。带着好奇,林荫将视线重新挪向了黑影。他整个人都呆住了,不是因为黑影的容貌,而是黑板上那斗大的五个字:“张萌我爱你!”
“张萌,我喜欢你,做我的女朋友吧。”直到刘伟的话在耳边响起的时候林荫才从震惊中醒悟了过来。他没有看张萌的反应,甚至有些不敢去看。他一直以为张萌应该是属于宿舍的财产,不管最后宿舍里哪个人成功了,但最起码还是他们宿舍的荣幸。可如今,这个突如其来的外敌让他瞬间没了分寸,他变得方寸大乱了起来。
和林荫一样乱的还有顾城,顾城虽然没有看到他的脸,但桌子上传来的颤抖完全出卖了顾城此时的心情。
持续了五秒钟左右的寂静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呼喊声给打破,整间教室就像当年顾城表白时一样沸腾了。
嘈杂,这是林荫的第一感受。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两只眼睛已经有些不知道该放哪里了。满目的嘈杂,充耳的嘈杂,他甚至觉得连空气也变得嘈杂了起来。
这次表白的收场比顾城当年做得要好太多,早在班主任老万踹开教室大门之前,所有的当事人几乎都回到了自己应该在的位置,黑板上的字迹也早已擦得干干净净。
那天,顾城的眼红了,他偷偷溜出校门藏了一整箱的啤酒。那一夜,所有人都哭了,除了林荫。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似的,一言不发地喝着酒,任由眼泪默默地从眼角流下。
令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刘伟的表白成功了,这对于所有人来说莫过于又是另外一个打击。但所幸这件事情是在表白事件好几天之后才被大家熟知,所以倒也给了所有人缓冲的机会。
“我想,我的青春结束了。”毕业酒会上顾城一饮而尽,林荫亲眼看到他端着酒瓶去向张萌表达祝福。而那一天,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顾城喝醉。
“同志们,我想你们以后大概都看不到了我,大家后会有期!”董遥的话说得有些伤感,可在那晚之后,董遥便把QQ的状态改了:我曾向往诗和远方,生活既已无诗,那就远方!
果然从那晚之后,林荫便再也没有见过董遥,只是听顾城偶尔说起过他去了遥远的北方。直到多年以后在天台的那个晚上,他才明白过来董遥的意思:睹物思人,不如远行。
与顾城的宣告、董遥的告别不同的是,舒哥和毛峰的道别要来的普通许多,他们和林荫甚至早已计划好了以后每年相聚的日子。
那年夏天,林荫第一次感觉到离别的失落。只不过短短一个暑假他却像迟暮的老人一样怀念了许多,仿佛此前种种如同一场幻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