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怀常不释,一语一心酸。
此地暂胡马,终身只宋民。
南宋被灭,文天祥兵败被捕,忽必烈的铁骑踏尽江南。其间,以身殉国者、降于敌国者、逃亡漂泊者尽不可数。
“忆翁,我们现在如此贫困,你何不应了徐大人的邀请做个一官半职,也好为我们加些收入。”秋娘的声音里带了些许的期望,这过惯了富家生活,再想适应苦日子,真的是难得很。
“胡闹!”郑思肖声音严厉,“秋娘你要记得,我们生于大宋,无论发生什么,我们永远都是大宋的人,到死,不改!”声音里带了一丝的哽咽,紧紧的闭上了双眼,以防止悲痛的泪水溢出眼眶,本就清瘦的身形也变得更加的瘦弱。
大宋吗?秋娘不明白,那个让忆翁屡屡碰壁的朝廷有什么好的。每每看到忆翁失魂落魄的回来,自己却什么都不能做,秋娘就更加的不喜欢这无能昏庸的君主和这混乱不堪的社会。
秋娘本是富家女,家里虽不是家财万贯,却也是无愁吃喝,十指不沾阳春水。可自从忆翁从政,自己的日子过的是一日不如一日。当初慕于忆翁的才华,自己不顾家人的反对嫁于他,青春年少,总以为爱情可以抵过千万的困难。可每每为银钱而犯愁时,自己便为自己当初的决定而动摇。
“忆翁,我知道你的坚持,可是你想过我吗?每每回到娘家,我总要面对全家人的反对和周围人的嘲讽。我是有心的人!我没有办法做到面对如此多的蜚语却静无波澜!”想到自己从前的生活和大家不善的眼光,秋娘越说心理越是委屈,竟是流下了眼泪。
“秋娘,我也知道你受委屈了,可是,人这一生总归是会有些东西会用一生来坚守的啊,”想到曾经美丽的秋娘为了自己,变得不再艳丽光鲜,郑思肖也是有些于心不忍,语气也不再复先前的严肃,只是,内心依旧是坚定如铁。
安抚下伤心的秋娘,郑思肖已是十分疲惫。夕阳的余辉撒在郑思肖的身上,暖暖的,却又是凄凉无比。几瓣飘零的花瓣似是含泪欲泣却又用极大的耐力忍住,任风驱赶但却又兜兜转转坚决的回到大地,即使风再大也不能阻挡。花自是这般,又何况是人。家仇国恨,抑于胸中愤难平,每每想起提及,总是心酸泪一把。
可惜自己是一个文人,不然,现在一定会现在战场前线,号令众兵,救国于危难,即使马革裹尸,也绝无悔意。但郑思肖明白那只能是妄想罢了,自己一介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即便是去了,也只是白白的给敌人送一个人头罢了。这书,读的到底是有何用?想到自己一次次的上书,一次次的失望,郑思肖长叹一声。如今,连文大人也被捕入狱,难有生还。这国仇,该有谁、还有谁报?
三年后,春
床榻上,郑思肖怀中紧紧的抱着生气渐无的秋娘,泪流满面。“忆翁,莫哭,”秋娘吃力的抬起手轻轻的拭去郑思肖脸颊的泪水,“很高兴……当初没有……弃你而去”说话对于现在的秋娘来说已十分困难。“我的错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如此的无能,怎会让你劳累成疾,让你……让你……若有来世,我便再也不做书生,不再如此坚持……”郑思肖悲痛欲绝,却只能抱着怀中瘦弱的秋娘无声的流泪。“不坚持,那还……是我心中的……忆翁吗?”秋娘笑了笑,那笑里,似是包含了万千的幸福,一种就连死亡都不能冲淡的幸福,“我这一生……幸福多于苦难,我已满足,你是文人,要做……好文人该做……该做的事。你是宋人,我……是………宋魂……”这一句话似是用尽了秋娘的所有力气,感受着身前温暖的泪水,却再也无力再伸手拭去。
“不!!秋娘!秋娘你怎么能如此狠心……如此狠心。”郑思肖喃喃自语,忘记了自己该做什么,忘记了天地间的一切。
虽然有过争吵,虽然有过动摇,可感情在这些摩擦中也更加的深厚。直到眼泪再也流不出了,郑思肖才想到为秋娘置办后事。秋娘生前最喜欢自己画的兰花,就用兰花代替自己去陪伴她吧。
想着,郑思肖便来到桌前,用一生的情意做笔,在纸上画了一幅无土无根的兰花。此后,便再也没有人值得自己为其提笔作画了。
绿树失却绿意,朱栏不复朱颜。一切都随着忽必烈的进攻侵占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赵孟頫来探望郑思肖,郑思肖很是高兴,可听到赵孟頫的来意,郑思肖的心瞬间就失望到了极点。郑思肖冷眼看着前来邀请自己出任做官的昔日好友,一言不发。不知何时,竟然连子昂也入了元朝的官,成为了元人。商女不知亡国恨也就罢了,可子昂毕竟也读了这么多年的圣贤书啊。“你走吧,”郑思肖打断赵孟頫的话,顿了一下,又说到“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此后余生,郑思肖不再理会世间的嘈杂,一心一意的著书立说,每本书的作者,都是大宋郑思肖,而不是 元朝郑思肖。
直到死前,这位固执的老人每次坐在桌前,都坚持面朝南方,用以怀念自己的故国。甚至于墓碑,都要求为其刻上“大宋不忠不孝郑思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