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唐代诗人当中,我最欣赏的不是李白,也不是杜甫,而是那“骨貌淑清,风神散朗”的孟浩然。浩然之貌“欣而长,峭而瘦,衣白袍,靴帽重戴,乘款段马”,“欣而长,峭而瘦”形象体现了浩然之貌,可能孟浩然身体是不好的。“衣白袍,靴帽重戴”正表明孟浩然的布衣身份。
张祜曾说过“襄阳属浩然”之句,我在这里却想说:浩然也属于襄阳。正是由于孟浩然一辈子大部分时间都生活在襄阳,襄阳才属于浩然吧。浩然大半辈子时间是在这里度过,大多数诗篇也是因襄阳、为襄阳而写,我始终认为没有第二个人比浩然更爱襄阳的。其一生虽也曾出仕,也曾游历大江南北,看过多少名胜古迹,赏过多少秋月春风,但是到头来还是“山水观形胜,襄阳美会稽”,在他心中襄阳始终是最美的。
谈到襄阳,就不得不赞叹襄阳的人杰地灵,它的风光始终是值得浩然赞美的。从汉阴丈人到庞德公,多少令人神往的风流人物,家乡的这些人事物,对于少年时期的孟浩然有着多么深的影响,这是我们很难以估计的。其实也只有了解了襄阳的这些人事物,我们才能理解浩然这个人,浩然的诗歌。
隐居本是那个时代普遍的倾向,但是常人大多都只是一个期望,至多也只是暂时的调剂,或者过期的赔偿,只有孟浩然,是一个完完全全的事实,他是真的隐居。(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在一个乱世,例如庞德公所处的汉末三国时代,对于某些特别性格的人,入山采药,一去不返,隐居是必然的也是唯一的选择,这个我们能理解,乱离之世,像庞德公这样性格特殊之人,唯有老死于山泉之间,才是其出路吧。或者如东晋时代,文人墨客大多谈玄论道,产生一些隐居之人就不足为奇了。
但是身处“开元盛世”的孟浩然,有隐居的必要吗?然而当他的朋友三番五次伸出援助之手,都被他拒绝,我就知道,孟浩然这人,骨子里就是为隐居而生的,他跟同时代有隐居之情的读书人一样,为隐居而隐居,为着心中大一种浪漫自然而隐居,也为着对古人的崇敬而隐居。在这里,孟浩然无疑深受庞德公的影响。“鹿门月照开烟树 忽到庞公栖隐处。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这个幽人是谁?是庞德公呢?还是他自己呢?可能诗人自己都不是很清楚。但是我认为,这无疑就是孟浩然受庞德公影响而产生的隐居意识。诗人一生深受庞德公的高士的影响,再加上鹿门山自己的家,只要观念一转,隐居就成为了既定地事实。总之,孟浩然是襄阳的孟浩然,襄阳始终也是属于孟浩然的。是襄阳的人、事、物决定了孟浩然一生老于布衣,当然他的独特性格也是重要的因素。
几千年来,人性中的矛盾一直充斥着我们的生活。正是由于人性的矛盾,生活才更加丰富。在几千年历史长河中,儒道两家似乎始终都维持着一个平衡,后来又增加了佛家,三足鼎立形式,这个均势似乎更加难以打破。于是读书人(这里所说的是真正的读书人)的心灵上一直存在着一种僵局(儒道的矛盾或者儒佛矛盾),并且始终折磨着他,难以摆脱。江湖与宫阙,巢由与伊皋,永远矛盾着,于是生活便永远不和谐,写作便永远不缺少题材。矛盾是普遍性的,那么越矛盾就越普遍了。在那个时代,大多数文人墨客,当伊皋时向往巢由,而当巢由时又忘不了伊皋,范仲淹说得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是近亦忧,退亦忧。”这是时代文人的通病,当他处在宫阙之时,忘不了江湖之乐,而当真正处于江湖之时,又忘不了宫阙之好,一直矛盾着。但是唐人似乎永远不怕矛盾,永远在制造着矛盾,因为反正用诗一发泄,什么矛盾都没有了。可能就是因为有了诗这个东西,他们才敢于制造矛盾,因而那个时代的矛盾人物特别多,如王勃,李太白,孟浩然,王维等等。
当然对于孟浩然来说,巢由与伊皋的矛盾不存在,因为他一生没有做过什么官,只做过张九龄的几天幕僚,谈不上伊皋,当然不存在巢由与伊皋的矛盾了。但是第二对矛盾在他身上是体现的,江湖与宫阙,这是时代文人墨客通病。孟浩然一生虽然没有正式进入仕途,终老于布衣,但是他始终没有忘记宫阙。“欲济无舟楫,端居耻圣明。坐观垂钓者,徒有羡鱼情。”他“羡鱼”之情始终是存在的,然而他终究没有因为“临渊羡鱼”而“退而结网”,一生老死于布衣之身,这也是值得人尊敬的。要说他没才,那是不可能的。只能是他心中的江湖之逍遥战胜了宫阙之华丽。
写于2015.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