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记忆也可像脏衣服丢进滚筒里清洗干净,那样我一定把自己翻来覆去滚了好多遍。
“乔棠,你说,你这里有没有一点痛?”
他回来了,乔棠耳边反复响起何桑宁的话。她说他回来了,说这句话时桑宁神色微妙地看着自己。
乔棠怔了几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当然懂得桑宁担心什么,只是这些,在她看来,根本没有必要。没有必要的意思是--没有资格。
她轻轻叹了口气,觉得啊自己真是不可理喻。
帮病床上的人掖了掖被子,乔棠拿起沙发上的外套准备离开。身后秦川宇的眼睫微微颤抖,好像要努力清醒过来。
走下旋转楼梯,身上的暖意已被大堂的风搜刮得一干二净。乔棠不由裹紧了大衣径直走过,步履急促。直到她看到他,或者说他看到她。
相识相别这么多年,她始终抗拒不了他的眼神,仿佛要把人吸进去。两个人就这样停顿在那里,注视着对方。没想到桑宁刚刚报信,就证实了这个消息,这还算不算得是缘分?要是算,在他心里也一定算是孽缘吧。
眼前这个男人依旧这样,英气逼人,时间的流逝仿佛只是为了证明他原本就是这副模样,从不曾改变。唯独那双眼,再无往日情深。她在他眼底心中也不过是陌路人的存在了。不由瞥见他怀中那束花,清新的百合却让乔棠心下酸涩起来,爱着这香气除了那个女人还会有别人吗?
沈明弈不着痕迹地别开脸。待乔棠反应过来时,只有形色匆匆的人们擦肩,经过那个地方。
他已经不在。
乔棠没有回头,没有寻找。她看着玻璃门上的倒影,自己像一块失去色泽气味的橘子皮慢慢地干枯着。她不允许自己再踏入他的世界...太多不允许,她逼着自己成为那个他心中自私无比冷漠无比的乔棠。
随意把吹乱的头发挽到脑后,乔棠走出医院。如同多年前,同样的地点,相同的背道而驰,不同的仅仅是方向。
远处广场喷泉处的鸽子何尝不是?飞起落下,不识悲欢,亦别无他法。
与先前的病房相隔一个花圃是新起的住院部。墙壁散发出干燥的气味。人并不多,走廊显得安静许多。
“明弈?”床上的人看到来人,惊讶地坐起来,“什么时候回来的?”
“诶诶诶,我的祖宗,你能把自己当成一个要临盆的孕妇吗?”正在一旁削苹果的叶源慌忙帮女子把枕头垫好。
沈明弈歉意一笑,指了指手里的花束,“刚下飞机,来晚了。”
“晚什么晚呀,我老婆你着什么急啊。”叶源站起身,一脸醋意地斜睨着明弈。
男人却并不张理,将正牌老公拨到一边,走到床边把欲滴的花朵插在瓶里。他微微笑着看向陶艾圆滚滚的肚子,“还好吗?”
陶艾略略低头,脸上泛起初为人母的喜悦。被推到角落里默默流泪的叶源恨不得把沈明弈立刻轰出去,满脸谄媚地凑到陶艾身边,“那是,也不看看孩子他爸是谁,能不照顾好吗?!”
“去去去,就你油嘴。”陶艾故作嫌弃地扭过脸。正对上沈明弈视线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面色些许不自然,“那个...你回来,她知道吗?”
嬉皮笑脸的叶源愣了一下,将沈明弈拉到露台处。两人并肩而立,却久久没有开口说一句。
“她在照顾他,就在这所医院。”
沈明弈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起伏。
“何苦呢,女人的青春能有几年?她的就要在那个男人身上耗尽了。”
沈明弈目色一片幽沉。“耗?她说那是她的归宿,她无论如何都是不后悔的。”
“一个四年等完了,再接着等下一个四年。她的归宿?”叶源的叹息在黑夜里格外地绵长,下了决心要说出来,“那个男人,可能永远不会醒了。”
“她的事,四年前就跟我没有半分关系了。”沉默半晌只道出这一句。
叶源仿佛料到他会这样说,倒也没有过分吃惊。只是他忍不住,忍不住要违背承诺,把那个女人受的苦透露零星。
“沈弈,除了你她再没有过别人,再不好过她也没有别人。”
“今天时间晚了,我安顿好了再约你们几个出来聚聚。”
叶源苦笑,“早知道你是转移话题的个中高手。不提便不提吧,你们俩的事这些年谁又能插得进手,是我唐突了。”
远处的星芒映在他的眸中,复杂的情绪被黑夜掩盖。转过身,沈明弈拍了拍老友肩头,“我先走了,好好照顾她和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