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小安琪，终于到了可以做这个手术的年龄。

安琪在妈妈的搀扶下，来到医院。从出生到现在，十年的黑暗生活，却让她的听力变得愈发敏锐。她能在医院大厅嘈杂的人声中，听出一个女人的啜泣声，听出一个男人的叹息，听出一个小男孩撒娇瞪地的声音。

“妈妈，我一定要做这个手术吗？”安琪嘟起嘴问。

“当然啊。”妈妈蹲下身子，用手梳理了一下安琪的头发。“这是目前最尖端的手术，能够让失明的人重获光明。”

“重获光明有什么好啊。”安琪不解地问。

“当然好啊，你就能看看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看到自己长什么样，爸爸妈妈长什么样了。”妈妈微笑着说。

虽然安琪看不到妈妈的微笑，可是妈妈看见自己安琪的可爱样子，总是经不住笑容。笑，在她看来，就是本能。

“可是我能听见爸爸妈妈不就好了吗？”安琪不解地问。

妈妈从包里拿出一片去了果芯切好的苹果，放到安琪嘴里。

“就跟你最爱吃的苹果一样，你知道了它的味道，想不想看到它的样子呢？”妈妈问。

“哦……妈妈的意思是，最喜欢的东西，得用眼睛看得到才行，那我更想看到爸爸妈妈的样子。”安琪说。

“也对也不对，喜欢的东西有内在美，你得用心灵去感受，才能感受到，眼睛也不是最重要的。”

妈妈抚摸着安琪说。

“那妈妈，什么是内在美呢”安琪不解地问。

“内在美啊……就好像苹果的果芯，安琪不能总是吃爸妈去了果芯的苹果，安琪得学会去尝尝苹果芯的苦涩，才能知道苹果真正的甜。”

安琪听完疑惑不解，这时爸爸办完手续过来了，带着母女上了楼。安琪在爸妈的搀扶下，一步一个台阶摸索着上楼。一会儿，一家三口来到了病房。

安琪换好住院服，坐在病房病床上。她隐隐约约听到父母在房间外面，和一个医生在窃窃私语。妈妈说不能偷听人讲话，可是安琪听力太好了，总是不自觉地像雷达一般，搜索到附近的声音。

“我还是想说一遍，其实做一只眼睛就足够了吧。而且，其实等她年纪再大一点呢，承受能力也会好一点，成功率也会更高。万一不成功，后果您知道的。”医生说。

“我知道，可是我觉得现在趁她还小就是最好的时机了，其他的我不在乎。”妈妈说。

爸爸在身后说了一句“我……听太太的。”

一番准备过后，爸爸进来了。

“待会啊，会有护士过来给你打针，然后你就会睡过去，醒来以后，手术就好了。安琪怕不怕打针啊？”

“不怕。”安琪抿起嘴，表情倔强地说。

手术很成功，安琪渐渐苏醒过来时，周围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但是安琪已经顾不上这些，因为她的眼睛发出一阵阵剧烈的痛，那感觉好似千万根针，密密地一根一根扎在她的眼睛。

“啊~~妈妈，爸爸。”安琪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她痛得从床位上挺起身子，用双手死命地抓眼部。她的眼睛被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纱布紧紧包裹着，所以她的小手只能挠在纱布上。无论她怎么努力，她都无法减轻她的疼痛。

“我不做手术了，疼啊……我不做手术了……”安琪声音几乎哭得沙哑，渗出的泪水，却让伤口更加疼痛。

“安琪，别……”黑暗中，她终于听到两声熟悉的声音。她感觉，她的双手被爸爸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在手里。

“坚持，听话，妈妈知道很痛，但是你只能坚持。”旁边传来妈妈的声音。

“你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你也累了。”爸爸对妈妈说。

“还是我来吧，安琪听我的话。”

安琪听到妈妈走到自己床边，双手先是触碰到床沿边自己的身体，温柔地抚摸着，慢慢地摸索到自己的小手，从父亲的手里，接过自己的手。

在自己双手被母亲细腻温柔的指尖触碰到的一刻，安琪感觉自己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

安琪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听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慢慢平静下来。

“安琪想不想吃苹果啊？”妈妈擦去安妮纱布下渗出的一丝泪水，温柔地问。

“想。”

“我去拿。”说完，爸爸急忙忙冲出去病房。

“想不想知道苹果长什么样呢？想不想知道自己长什么样，爸爸妈妈长什么样呢？”妈妈问。

“想。”

“妈妈也希望安琪能看到爸爸妈妈的样子，能看到自己的样子。妈妈整天看着安琪可爱的脸，安琪却不能看妈妈的脸和自己的脸。这都是妈妈的责任，妈妈没有给安琪一双好眼睛……”

安琪听见妈妈的声音渐渐变得颤抖。

“记不记得妈妈告诉安琪，'安琪'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啊？ ”

“妈妈说，安琪是英文里面天使（Angel）的意思，天使能实现世界上勇敢的人的心愿。”

“对啊，所以我们就跟天使打个赌，就赌安琪能不能坚持住，不去抓伤口，乖乖地接受治疗。赢了的话，就送安琪一双跟妈妈一样明亮的眼睛，那样就能看见爸爸妈妈了。我猜小安琪呀……怕是做不到。”妈妈抹去脸上的泪水，微笑着说。

“我做得到。”安琪撅起嘴，倔强说。

爸爸这时把苹果送来了，妈妈拿起一片去了果芯切好的苹果，送进安琪嘴里。

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安琪起床，妈妈都在身边陪着她。安琪始终记得那个赌约，所以护士进来给她打针换药，她从来都不抱怨哭喊。

渐渐地，安琪感觉眼睛不疼了，而是慢慢变得发痒，但是她记得那个赌约，就忍住不去抓它。

“安琪真乖。”换药的护士忍不住夸赞她。

“安琪还不谢谢护士姐姐。”妈妈微笑着说。

“谢谢护士姐姐！”

“安琪名字这么好听，是什么意思啊？”护士说。

“安琪是英文里面天使的意思，天使能实现勇敢的安琪的心愿。”安琪又撅起嘴说。

“安琪的心愿是什么啊。”护士说。

“安琪跟天使要一双跟妈妈一样明亮的眼睛，用它来看爸爸妈妈……嗯，还有苹果，嗯……还有我自己，嗯……还有姐姐你。”

护士被安琪逗乐了，笑着捏着安琪的小鼻子说。

“这是最后一次换药了，纱布打得薄一点。不久啊，安琪就会有一双更明亮的眼睛的。”

在那以后，安琪不知道过了多久，安琪感觉一丝光线从眼逢里面穿过来。那是安琪的世界看见的第一束炫白耀眼的光……是的，妈妈说，那叫光。

光把安琪的眼睛刺得火辣辣的疼，让她止不住的掉眼泪。但是她还是忍不住，在白白的纱布底下，肆意地微微眨动着她的眼皮。

终于，那天，所有人似乎都围在了安琪的病床前。

安琪感到眼前的纱布在一圈圈被褪去，每褪一圈，安琪眼前的光就亮一分。安琪感觉眼圈周围已经毫无遮拦，一束前所未见的光，从缝隙里挤破黑暗。

“安琪，来，慢慢的张开眼睛，不要急……看看你能认出周围的人吗。”医生说。

安琪慢慢地收起自己的眼皮，刚打开一点，又被刺眼的光扎得合上了眼。安琪再次鼓起勇气，慢慢地收起眼皮，炫白的光刺得她眼泪止不住流。

她现在一心只想赶快见到自己的爸爸妈妈。

她完全打开眼睛，眼前先是一片空白，随后似乎瞬间又被染上了色彩。她透过泪光，看见了围在她面前的人。

“喔！太好了”大家激动得欢呼雀跃，手舞足蹈。

“爸爸！”她清晰地从一堆人声里面分辨出了爸爸的声音。

“安琪！”爸爸激动得眼泪盈眶，伏下身子一把抱住了她。

“哈哈哈……妈妈呢？妈妈呢？”安琪笑着，语气急切地问。

爸爸松开双手，眼神复杂地盯着安琪。

这时，一双手先是触碰到床沿边安琪的身体，温柔地抚摸着，慢慢地摸索到安琪的小手。握着安琪的双手，一个穿着和安琪一样住院服的女人面带着微笑，早已眼泪盈眶。

“安琪……”她目光似乎无所依托，犹如迷失在黑夜的灯塔。

安琪对那细腻温柔的双手何其熟悉，于是她奋不顾身地扑在她怀里，听着那熟悉的扑通扑通的心跳。

“妈妈！”安琪激动地几乎叫不出声。

在妈妈的怀里良默许久，安琪才起身。安琪这时才发现，妈妈的眼神十分暗淡，便好奇地用双手在妈妈眼前挥动。而妈妈却丝毫感觉不到她的手。

“妈妈，为什么你的眼睛看不到安琪……”安琪眼泪再次夺眶而出。

妈妈似乎能透过失明的眼睛看到安琪的悲伤。她用手摸索着，梳理着安琪的头发，微笑着说：

“安琪乖，安琪乖……因为勇敢的安琪打赌赢了，妈妈打赌输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