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少年走了,还留下一封遗书。很多人称他为“奇才”。这样的称号仔细想想可能对他没多少好处。
有些人主张“停止患者遗书的传播,避免产生负面影响”,甚至提出“提醒媒体和公众,千万不要再刊发或在网上、手机上转发······遗书”,我表示不太赞同。
“停止传播”,出于谨慎似乎是可以的。但什么意思呢?删除一切已有的消息么?那可就不好了。公众不了解实情的时候,便就只有小道消息般的胡思乱想和无聊(这个词本来的意思好像是没有依据)议论了。看到遗书的全部,认真思考,那些做心理咨询的人也可以作为重要的案例,研究了以利于后面的治疗。
问题发生,都应如实面对,有公益心、思路较好、能给人以有益的启发的人,比如教育学、心理学、哲学、社会学的弄得比较通的人,还可以尝试着给人必要的解释和可行的建议,这样才好些。屏蔽不是办法。幸而在还没有屏蔽的时候,我看到了全文,姑且认为是真实的原文吧。假如我看到的并不是真实的原文,相关的报道是不实的报道,那后面的所有讨论就当是在谈论虚构文学中的一些文字吧。
就先对遗书的内容做点批注吧。
“一走了之的念头曾在脑海里萌发过太多次,两年多来每一次对压抑、恐惧的感受都推动着我在脑海里沉淀下今日对生死的深思熟虑,让我自己不再会觉得自己的离开只是草率的轻生,让我可以以为我最终的离去不仅是感性地对抑郁、孤独的排解,也是种变相地对我理性思考之成果的表达。”
“念头”已有过“太多次”,不知他的心理咨询师了解否?我们不能苛求任何人,包括他的咨询师,可是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可以转交水平更高的人啊!但人与人之间的沟通的确不容易,即便是心理咨询师,也不是算命的神仙,对什么都了如指掌,因此也真的不能苛责任何人,包括各种心理咨询师。因此也不要对任何人抱有太多的不切实际的极度幻想般的愿望。
最后一小句,“变相地表达”,说得也是。他的用词还是比较精确的。从全文看,他的确是最终选择了自己精神逻辑的实践表达。
“仅就世俗的生活而言,我能想象到我能努力到的一切,也早早认清了我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
想象到的,永远不会符合实际的情形,特别是有关太遥远的未来的想象,比如十来岁的青少年对于自己未来几十年的想象。即便关于世俗生活的一两个日常方面也是想象跟实际远不一样。武志红就在某篇文章里提到,实现财务自由后能做自己想做的事的时候,那感觉与之前有过的完全不同。
对具体的人和事而言,想象总是单薄的。它的起点是我们所了解的残缺不全的片段,它的过程和结果可能总是过于侧重了某些方面。而实际的人和事往往是复杂的,远远超出想象出的人和物的复杂程度。如果因为想象了一下就断定是那样了,就必然容易出错,可能会引致荒唐。这也是为什么本文前面提到本文进行的讨论可能可以被看作是对虚构文学的讨论,其实人生和社会的许多问题都可以作如是观。
因此,他所谓的“能努力到的一切”与“认清了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可能都是有问题的。而他却那么轻易地自认为深思熟虑地认定了。哎!
“周围的环境决定了人很难有个体面的活法,连小小的中学里也处处是浓厚的政治气息······”
这有点太泛政治化地理解现实了。泛政治化的观点与泛政治化的政策和社会体系一样,都很害人,特别是完全持消极取向的泛政治化态度。
“如果你们觉得不能理解我,请给予我基本的尊重,不要拿我借题发挥,像对江绪林一样,那种行为挺卑劣、愚昧的。”
尊重是对每个人都应有的,程度依据其所应得各有不同而已。拿极端的例子说吧,对已被判定的罪犯要给予起码的法律未予以剥夺的权利和尊重,对其他人----在法律意义的权利上高于他们的人们----就更不用说了。但难免的是,人总是会发挥的,发挥是某种创造,创造可以说是人的本能。发挥也有好有坏,而且这好坏与理解不理解被借题的对象并不完全必然相关,发挥的好坏主要地决定于发挥者。至于“卑劣、愚昧的”发挥,可能只是有些吧,有些发挥还是较好的反思。凡事总是难以一概而论的时候还一贯地正确的。
“更何况我相信那些芸芸大众里的旁观者,只会给出那种为我所不屑的轻薄、庸俗的解释。”
不管怎么说,他----我们能了解到的吧,事实如何恐怕不太好绝对地确定了----似乎真有些高傲,有些自命清高。有报道说“他不爱打扫卫生”,“常环顾全班感叹:‘你们都只会学习,但你们不会研究’”。
自古有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如今是人人平等的概念本该深入人心的时代,怎么这话还是没被饱读史书的少年理解呢?或许是他的家庭教育在这一环上有一点缺失吧。许多家长只顾着让孩子“成才”,可到底要成为什么样的才他们也没仔细琢磨过,反正成绩好,能在显示智力、知识和技能的某方面比人强就行了。可是,他们想得太少的就是身心健康有多么重要。关于天才的过度简单化的传闻,让人们觉着,反正天才、奇才从来都是有些怪癖的,不用太在意的。可是,有各种怪癖的天才,您就真的那么喜欢吗?还是他们的成就让人看着耀眼,一时让您失去了对事物实际景象的判断力?那些一心只盼孩子“成才”、成大才、成天才、成奇才的家长,您乐意让自己的孩子像尼采、叔本华、约翰·纳什一样么?况且,像他们那样,未必就能够成为他们那个级别的才。虽然人做事总需要专注,解决复杂的问题时需要更大程度、更长时间的专注,我们不能奢望一个科学家每天先去扫半天大街然后再去他的实验室工作,但是基本的生活小问题,在还是一个在校学生的时候,力所能及的话,做一做有什么不好?
细想一下,仰赖别人存活,生活在自己的幻想里,是很容易的。吃喝拉撒睡的条件由别人提供着,别人所担负的责任看不到,因为自己有那么一点才气,就高傲无极限。占用了别人的时间----别人替自己打扫卫生等等,就是占用了别人的生命----却不拿出一点时间来贡献一点与人交换、合作,这也太自私了。别人给提供了那些条件,是实实在在的贡献,自己却除了写两本并没给人多少贡献的书外没什么贡献,还那么自以为了不起,最终面对自己要面对的无穷时,只能体会到自己的渺小与微不足道,这毋宁说是对自己无贡献于周围的人和世界的一种扭曲的交代。道理很简单:往无穷了去看、去比,一个其实并不沉重的肉身实在渺小无力,有着各种“永远不能超越的界限”;往小了看,身边全是或大部分是自己看不上眼的人,那魂归何处?唯有死路一条了。对这个世界的泛政治化的偏狭理解、对身边和社会各个领域的人的付出的无视、对浩淼的宇宙和人类无限复杂的未来的“找不到能耐的下脚的地方”----或许是找不到能耐下脚才更准确,可能会导致不必要的孤独,进而导致绝望和彻底摆脱的欲望。
“不要再保持那种单身宅男才会有的饮食习惯了,不健康,且这种饮食习惯是对性格和责任心的投射,说明人活得浑浑噩噩。”
这种说法挺深刻的,有点心理学的解释的意思。他的确有些深刻的见解,可是总感觉有些偏狭,不能放眼更宽广的世界和人群,特别是其中的多样性。
家庭,对人类这个群体中个体的前十几年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见到过、了解过太多的家长会生不会养、会养不会育了。我总觉得,结婚生子要做家长的人,都该学点基本的心理学和教育学的知识,以免稀里糊涂的,养育出身心健康的孩子也是侥幸、养育不出来也是很大的必然,总起来就成了抛硬币的游戏。
“我的心理问题太形而上了······”
似乎也是。但根源并不那么形而上,上面已大概提及。但解决的途径可能可以首先从他热爱的形而上的思辨开始。就从人的生命的意义,从人的群体性特征、相互的责任和义务、联系和纽带的必然性、每个个体的不完美以及群体的不同的不完美还有完美本身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等等入手跟他开始探讨,或许能让他释放一些偏狭的执念,直面就是顽固地跟幻想不一样的现实。
“我对不起李老师夫妇对我的关爱。”“恩情难报。”
“对不起”又如何?还不是一走了之。不过是用脑子想到的客套。用心,用心,许多难题才能解开。不过,也不能苛求那孩子。从遗书看到的,也是其家庭可能缺少一些温情,研究历史可能一开始也是他无意中逃避现实的路子。哎!
“我天性敏感,总是善于从在貌似愉快的氛围中的发生的小小分歧里窥探出自己与别人的殊途······”
就没想到有共同的地方?就没多看看相同?人性中的相同是构成人这种存在物的基础要素,也是“人”这个词最基本的现实依据;人性中的相异则构成了人这种存在物的丰富多彩。只看到不同,于是只想去找不同的方向,可是如果只有不同,又有什么可以妥协、让步、合作以改进的地方和方向?于是就只有选择死了。
“虽然我的两本著作烂到算作草稿都不配,但我对我的学问有信心。”
自卑和自负----在这个语境里的自卑是自负的自己对已有的成就的极端评论导致的----交替,最终形成了向下的漩涡。
“每当我为活着感到疲惫、无趣时,对比之下,我总会自然地想去缩进历史研究的世界。”
家庭缺少温情;学校缺少对话的人;生活缺少丰富的内容,卫生都不打扫,于是也就只剩下研究故纸堆一途了。哎!
“即便是做研究,也并非能让我拥有尽善的生活感觉,因为有太多虚假的“研究”,还因为本质上少有其他人会对研究爱得纯粹。”
没有任何人自身就是完美的。自身都不完美的任何个体,要求别的什么人或者事物完美、“尽善”是极其不讲道理的。对别人想得太多、意识里管得太多,只能让自己没道理的“疲惫、无趣”。一个人若是不讲道理,道理就转身来对付他,无论古今中外,无论男女老幼。能讲道家的道理的人,竟没弄懂一个“大道泛兮”的道理。我甚至有点怀疑他不知怎么培养起来的消极的泛政治化意识是让他偏狭地理解世界的主要缘由之一。
“一个人喜欢追索,哪怕是对任意领域的,都会受到现实的阻挠和精神的压迫。”
阻挠?突破啊!压迫?反抗啊!反正还年轻,怕什么?在奋斗中老去,心灵里永葆青春,也是幸福在激情里啊!
“问太多、想太多是种折磨,因为这样的情况下人会很难活得简单肤浅起来。”
“问太多、想太多是种折磨”?这好像不是真正爱思考的人说的话。大概只有陷入狭隘、片面的死胡同时才会感到“问太多、想太多是种折磨”。
简单就是肤浅么?凡事到底复杂还是简单,仔细推敲会发现不是那么容易决定的。这大概要看分析的层次和方面。自以为具有复杂的思维,可是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却是很简单的,比如不爱劳动,无意中可能觉得那是脑力低于自己、肤浅的人才干的事,而换个角度看这样的意识,可能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不过是耽于幻想,于别人的生活并没多大益处,同时还耗费了长辈提供的物质基础并占用了他人劳动提供的生活环境而已,对人的社会性、人的生命的各种意义各种责任和义务根本也还没怎么搞明白。呶,换个角度想想,有那么折磨么?
“说放下也就放下了。”
这跟说出家也就出家了一样。来去倒是自如。真正自我的人,不会顾及他人什么感受的人,即便是至亲的人----至亲的人没有太多的心灵的沟通或许是个重要原因,精神偏狭的人更是如此。
一个极致自我的人,谈论的可能会是普度众生之类的话,可能也的确是要普度众生,只是他身边的那几个人的痛苦在他而言不过是“色、相”之类的虚空罢了。可对所谓的“普度众生”的痴迷,对至亲们的痛苦不管不问,这不是执念太深了么?(是的,这的确是对那个大师的一点意见。不过好在那个大师的一些话语能给很多人以有益的启发,这一点跟那些伟大的实干家抛家舍口为一个伟大的理想、为一个广大的群体而奋斗有些相似。)
小结:
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本身就不完美,因为生命是自然的,完美是人造的幻想的东西,而幻想常常可以抛弃某些本质相关的因素不管,直接让一个人心中认为重要的某些因素上升到九重天。那样做的结果,要么一直生活在幻想中,就像(注意是“像”,并不就是“是”)一直在创作虚构作品,要么被现实一再拽回来,弹性小的就摔死了。
人就是这么地不完美,由人构成的世界也很不完美。人与人打交道,就有各种取舍、妥协、互谅互让、乐意不乐意的协作,只顾自己,要么该找个无人的地方盖个草棚,比如像美国的梭罗那样(可他并没有在那儿住太久),要么就只有死路一条。别说叔本华谁的离群索居,他与周围各种人的各种奇葩互动多得很。太多的著名作家都是写一套做一套,尽管他们之间可能存在着有意和无意之别。
写的东西,容易是虚的。有人说中国历史大半是虚构,读过一些历史书并能拿各种历史书和现实参照的人也知道这话大致不假。人就是爱幻想、爱说谎的存在物。有些漂亮的口号,也许是无意的谎言,不过是在提出者那里可能是美好的愿望而已。任何一种已有的主义,如果拿了做最基本的信条,并且贯穿于生活中的一切,必然出问题。因为任何已有的主义,每一种都有不知多少种不同的解释,随便选了一种解释,然后拿它来判断周围的世界,从而依据那畸形狭隘的判断去生活,不折断生命的活力等什么?
无论对什么,可以深入研究,但要有开放的心胸,也要现实主义----首要的现实主义就是明白并接受我们自身的不完美,每个个体的不完美和由这无数的不完美的个体构成的群体世界可能更多的不完美;其次是所谓的完美都是人的臆造,不管是选择了什么要素、构建了什么体系;再次是一切都有改造的可能,而对改造的过程和结果进行了解和理解的时候同样需要前两种现实主义;最后,尽管要这样地现实主义,还是应该相信未来有无限的可能,已知的宇宙的演化史难道不是告诉我们后面的永远是前面的无法预料的吗?我们不是常常事后诸葛、事前算卦吗?已有的很多因素我们不了解,它们的相互作用我们更不知道,因此未来出现各种我们无法预料的可能,不是很正常吗?因此,还是要保持心灵的开放,只要于人无害就包容对历史、对现实、对未来的理解和应对的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