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老师说话时,会撇一下嘴角,眼睛往左下方或右下方瞟一下,像是在思考。他教了我三年语文,从高一到高三。学识极其渊博,个性极其鲜明,是我每每想起“文人风骨”这个词时,唯一可以联想到的现实中见过的人物。
他上课时讲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记在书上。因为每一句似乎都包含着深沉的道理或独特的见解。他讲课时并不拘泥于课本,天文地理,文史哲学,时事新闻,都会涉及。对于刚从农村初中考到县城高中又没有读过多少书的我来说,像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对我敞开了一扇门,我一句不敢漏地听着,并用最大的书写速度,把他讲的内容全部记下来。
到了周日下午半天的休息天,我就到学校门口的旧书摊看书,遇到有好的便宜的就买一本。可能余秋雨的书买的多一些。因为他的书,就像齐老师的课堂一样,也是一个了解世界的窗口,我一篇一篇的读,好的句子全部摘抄下来,早读时如饥似渴地背着。这种对书的饥渴感,我觉得是齐老师给予我的。他让我看到,原来一个人有见识,有学识,是那么地有魅力。
我后来读了中文系,河大中文系饱读诗书才华横溢个性张扬的教授有许多,但不知为何,留在我印象里最深的是齐老师,那应该是灵魂最初的震撼和觉醒吧。他说的许多话现在我还能背出来。
我之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做老师,大概也跟他的经历有关。有一天上课,两个男生在课堂上睡觉,负责任的齐老师教育了他们。他们的家长便到学校闹事儿。大概意思可能是说:我还指望我儿子考北大呢,你咋说我们考不上大学。我当时真是义愤填膺,哪有这样的学生,这样的家长,怎么能好歹不分呢?但是当时的我特别傻,一点人情世故不通,每天只知道学习学习,从没有想过哪怕写一张小小的字条安慰一下老师,宽宽他的心。
后来又有一次,班里后排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在下课铃敲响那刻打了起来,当时只记得那个男生推搡了那个女生一下,两人对骂了几句。数学老师陈老师当时还没有走,就喝止了那个男生,但并没有走过去。他也不可能一下子冲过去。一来他年纪很大了,动作不可能那么敏捷,二来教室里桌子挨着桌子,一个教室接近百人,拥挤得很。而且大家听到响动都站起来,劝住了。后来那个女生的家长就抓住数学老师没有拉住那个男生这一点一直找数学老师的事儿。闹了很久。
这两件事,中间的曲曲折折我并不是很清楚,但是在繁忙的学习间隙,听到的同学之间这些杂七杂八的议论,让我对教师这个行业十分忌惮。我发誓我决不能当老师,要承受那么多的卑微和委屈,却无处诉说,且羞于诉说。可能也是因为,他们正在承受着满腹委屈时,我作为学生竟然连一句问候也没有过,一声宽慰也没有过所带来的愧疚感吧。
到高二时,学校把年级前七十名左右的学生选到一个班,而且这个班级会流动,成绩不好的退回原班,成绩好的再进来。学校本心是好的,激发大家的斗志。但作为学生的我要说压力真的好大。
幸运的是齐老师做了这个新的班级的班主任和语文老师,他力挽狂澜,不至于让这个班真的如一开始料想那样,一直处于动荡之中。而且他的管理外松内紧,经常在其他班上辅导时带着我们去校外跑步,散步,踏青。当时觉得没什么,等我也做了老师,我才明白,做我们那个班的班主任,承受了多大的压力;做出的每一个决策,承担着多大的风险,或者还有同行的非议。为了疏解大家的压力,他的确付出了很多很多。不至于让那个满是学霸的班变成一个满是心理问题学生的班。换一个老师做班主任,会怎么样。我没有敢想过。遇上他,我们只是恰好特别幸运而已。
也正是因为他的宽和,大家慢慢可以放飞一点自我,不再每天剑拔弩张紧张兮兮的。而且同学之间的关系和睦融洽,亲密无间。
记得快高考时,大概五月份吧,隔壁班级跟我们班约球。踢球的自然到球场踢球了,不踢球的都到操场声嘶力竭地当啦啦队去了,下午放学一直踢到上晚自习,导致齐老师晚自习进班辅导时,全班没有一个人。不明所以的他在校园里找了很久,后来才听其他班的学生说我们去后操场踢球去了。等我们都回班了,他很生气地说:“我被夺权了吗?你们去踢球赛有人知会我一声吗,嗯?”还说了许多,但我们知道他不会真的惩罚我们的。果然也没有。
最后我记得他问我们赢了没有,我们答赢了。他说:赢了就好。
齐老师,名松芳。松者,风霜冰雪亦亭亭如故也;芳者,馨香远播沁人心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