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代老上海的弄堂有着繁花似锦的底色,在洋楼钟塔勾勒出的摩登背后,脉络纵横的老弄堂为时代皴了一个底,这皴法轻重浓淡正相宜。黄昏时分,鸽群盘桓在上海的空中,寻找着各自的巢。太阳从屋顶上喷薄而出,坎坎坷坷的,后弄的门一响,穿着家常素碎花旗袍的王琦瑶,提着花书包归来。
四十年后,王琦瑶垂死的那一刻,思绪迅速穿越时间隧道,眼前出现了四十年前的片场。三面墙的房间里,一张大床,一个女人横陈床上,头上的电灯摇曳不停。她恍然明白,命运在四十年前就微妙委婉地安排好了自己的结局,床上的女人就是她自己,死于他杀。
一代名媛王琦瑶颇具传奇性的人生,在一声叹息中落下了帷幕。鸽子从它们的巢里弹射上天空时,在她的窗帘上掠过矫健的身影。对面盆里的夹竹桃开花,花草的又一季枯荣拉开了帷幕。
或许什么都变了,又或许什么都没变。
熬夜看完电子版的《长恨歌》,心心念念惦记买纸质版书重读一遍。电子版的书再好比不上纸质版阅读的质感。平日兴趣不多,读书算是重要的爱好,连带着选书都变得很刻意。家里收藏的书最然不是最贵的珍藏版,书籍的封面、印刷的字体、纸质、装帧、印刷甚至出版社无一不精挑细选,看起来就舒服。
当代女作家,王安忆和铁凝算是好的。她们的作品都带有浓烈的时代印记和女性个体命运的沉浮。说来也怪,那个时期的电视剧一律不看,总觉充满了苦难与挣扎。小说倒是看了不少,王小波的《黄金时代》、余华的《活着》、铁凝的《大浴女》几乎都是那个时期的作品。《大浴女》来来回回读了好多遍。有苦难才会有故事的跌宕起伏。我当真是个充满矛盾的受众。
大学时,无意间看了王安忆的《启蒙时代》,惊讶于她对一景一物、一光一影的刁钻描写,也被她叙事时的冷静与克制吸引着。短篇小说《小鲍庄》、《天香楼》还有一些散文都看了。唯独漏了《长恨歌》。书荒的厉害,想起来看。
读《长恨歌》要有足够的耐心和准备,小说中多数片段都不以时间顺序展开,故事以弄堂——闺阁——片厂——爱丽丝公寓——邬桥——平安里几个空间的转换推进。散文式的叙事笔法将上海的历史文化一层层剥开,细致入微地展现在看似散漫的生活细节里。常人眼中再平凡不过的弄堂,在王安忆笔下是有韵味的和温度的。那一条条一排排的里巷,琐琐细细,有烟火人气的感动。
王琦瑶是典型的上海弄堂的女儿,而在上海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这样一个王琦瑶。在沉浮不定的年代,自负貌美与智慧的王琦瑶不甘于平凡的生活。偶然的机会和好朋友去电影片场认识摄影的程先生,并拍摄杂志。在程先生的鼓励下,王琦瑶参加上海的选美比赛,用如花的脸庞,配上三套精心准备的裙装,轻松地拿了比赛的三等奖。
结识位高权重的李主任,成为其外室并入住爱丽丝公寓,走上了人生浮华的巅峰。之后,上海解放,李主任飞机坠毁。王琦瑶回苏州邬桥外婆家避乱。对伤心落意,闹市中沉浮、心怀创伤的王琦瑶来说,邬桥无疑是个疗治和修养的好地方。与阿二开始了一段朦胧的爱情。
动乱过去,旧事也缅怀尽了,王琦瑶开始想念上海。六月的桅子花铺天盖地的香、邬桥的宁静淡泊不足以留住王琦瑶。在阿二投入上海的人潮中,王琦瑶也回到了上海住进平安里三十九号三楼。到护主教习所学了三个月,得了一张注射执照,便在平安里弄口挂了牌子。
在五十年代的上海街头,王琦瑶总穿一件素色的旗袍,摇曳身姿,一颦一笑都是上海旧时的风情。很容易想起了电影《花样年华》,初见时苏丽珍只是轻瞥了一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射出影子,精致的眼线,合身的旗袍,美得不可方物。在经历了避乱和沉淀,王琦瑶有故事的脸变得成熟而耐看,素淡里还有极艳,极艳里带着风情,优雅温婉而动人。
与苏丽珍矜持、内敛的爱不同,王琦瑶面对每一份感情时都有一种飞蛾扑火的意思。与康明逊的爱情,明知没结果还是想拥有眼前的欢乐。每天的生活无非是吃吃饭,喝喝茶,打打牌。没开出爱情的花朵,却已经结下了果实。两人有些不知所错,这时,实在无计可施的王琦瑶将目光投向的单纯的萨沙,萨沙莫名的,成了王琦瑶和康明逊孩子的“亲生父亲”。
王琦瑶终究留下了那个孩子,程先生再一次出现在王琦瑶的生命里。十二年前,程先生用他的热情将王琦瑶推入了繁华,又在最难的时候小心的守护着她。无论王琦瑶是青涩的学生,还是因怀胎变得浮肿的妇人,他对她的心从未改变。也从未因王琦瑶怀了别人的孩子而看轻。他懂她的风情与优雅,更愿意用半生的时间去等她。
她是懂进退的上海女人,温柔地对待着他的爱情,同时却于无声中明白地回绝着他。在明白无法得到王琦瑶的爱时,程先生哭的像个小孩,喃喃着她失恋了。时代风暴来临的时候,王琦瑶以柔克刚地和这个时而癫狂时而安静的世界井水不犯河水地相敬如宾。凭着运气,绕开了那场风暴。而程先生则自杀了。
如果岁月可回头,她会爱上程先生吧。这个虽然给不了她所有对于繁华的追求,却能让她一直依靠的人。这个比李主任更爱她、比康明逊更有担当的人才是她一直追寻的归宿。人就是这样,只有失去的才知道可贵,只是一切都于事无补了。
为王琦瑶一次次错过程先生可惜的同时,更佩服她不因生活的潦倒随意委身某个男人的自省。她有过日子的情态,有独立维持生计的表象。在平安里那一方田地将女儿薇薇养大。与女儿日常斗嘴比美却不嫌弃她带来的种种磨难,更细心的操持着女儿的前程与婚姻。成年的薇薇尽管生活在单亲家庭,但她健康阳光,活力十足,并拥有完美的婚姻与人生。
相比母亲的刻薄与寡情,王琦瑶是个称职的母亲,更是个内心强大的人。生活在高处时安然享受无限风光,失意时也不自怨自怜。那么艰难和孤独的一生,她都隐忍着心酸着走过来了,背影优雅,风情无限,纵然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依然无损她的传奇和委婉的优越感。
王琦瑶似乎从不缺乏爱她的人,但爱情里总是一地鸡毛。在知天命的年龄与向往三四十年代旧上海的老克拉相遇。风情和优雅未曾抛弃过王琦瑶,年龄却在她脸上留下了痕迹。王琦瑶的眉眼、举止,甚至她的皱纹,都是老克拉怀旧梦中的找到一丝旧日上海的风情,年龄相差悬殊的两人恋爱了。
或许,不再年轻的王琦瑶太需要一个人和她缅怀上海旧日的繁华,也需要有人填补她的空虚与孤单。在老克拉怀旧梦醒离开时,她甚至如乞丐般晃动着装有金条的匣子,可怜地祈求着老克拉,都是你的,我没有几年了,只要你能陪我度过这几年。如此降低尊严的挽留,却将自己逼上绝路。
借着别人的手,王琦瑶冥冥之中分毫不差地行走在命运仔细铺下的荆棘路上。对于没有了风情、尊严和骄傲的人来说,死或许是一种解脱吧。“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长恨歌,是道不尽的遗憾。遗憾归遗憾,遇到愿意为其倾尽所有的程先生,王琦瑶又何尝不是幸运的呢。
愿来世不被浮云遮眼,精明不世俗的你配拥有温暖的爱情。有个人为了爱你,承受了半世的荒凉。你或许不爱他,但一定记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