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
四川人不说杠精,说咬卵犟,明显比贬义更进一层,是骂人。卵这玩艺,不是什么香东西,但有的人一口咬定且整死都不松口,犟到了极致,便是咬卵犟了。
四川人也不说抬杠,说扯横经,“横”读作“环”,往一边扯,越扯越远的意思。
冯梦龙摆的这个龙门阵叫《换班站》,这种抬杠,抬得比较新颖,堪称行为艺术了。
说的是,老子和儿子都是咬卵犟,整死都不松口那种。
有一天老子设宴招待客人,叫儿子到城里去买肉。儿子买肉回来,快出城门时,碰到一人迎面走来。两人谁也不肯相让,于是都鼻子对鼻子、眼对眼地挺立在那里,一站就是好久。
杠精对杠精,咬卵犟对咬卵犟,棋逢对手,寸步不让,而且是鼻子对着鼻子,不怕对方气臭,也不怕对方流清鼻涕。
肉呢?客人早就到了,儿子买的肉呢?
老子等急了,出门找儿子,见儿子正与人杠着,不得空,立即上前道:“把肉拿回去,你陪客人吃饭,老子跟他两个站!”
(魏按:抬杠不说话,姑且叫做行为艺术。老子跟那人站了多久,儿子吃饱了会不会忘记去换班,冯梦龙没有说,给读者留下了足够的想象空间。我比较欣赏这种咬卵犟,犟归犟,人家不骂人,不给对方贴标签,不宣称自己是郑能亮,还具有一定的观赏价值。倘若双方有一方满口粗话,动辄某狗某奸,看在外人眼里,便十二分不成体统,礼仪之村成了笑柄,村民情何以堪!)
其二:
仍然说老子与儿子。
天、地、君、亲、师,老子排名第四,老师第五,是以老子认为,老师一切都是对的。
于是叮嘱儿子:“你的一言一行,都要学习老师。”
儿子唯唯。
有一天,儿子陪老师吃饭。老师怎么吃,他就怎么吃;老师怎么喝,他就怎么喝;老师吧唧嘴,他也吧唧嘴;老师打个嗝,他也打个嗝。
老师看看学生的模仿,不觉暗暗发笑,一笑,打了个喷嚏。
学生也想打喷嚏,可怎么也打不出来。没法,便对老师深深鞠了一躬,内疚地说:“老师的妙处,实在难学啊!”
(魏按:若非“妙处”二字增色,这个笑话便不好笑了。况且当下的标准答案,正在批量生产类似学生。便是一些过来人,一旦形成思维定势抑或路径依赖,一动念就会情不自禁地照抄“妙处”。当务之急,救孩子同时救父亲。)
其三:
两农家的牛打架,一头牛顶死了另一头。
死者家属——说错了,是死牛的主人——告到官府,县官判说:“两牛相触,一死一生;死者同食,生者同耕。”意思是,死牛的肉两家打伙吃,而活着的那头,就得负责耕两家的田了。
(魏按:这个县官会判,哪个都不得罪,充分照顾了双方的情绪。)
又有一养鹅者,鹅吃了邻居所晒的稻谷被打死,死者家属——鹅主告了邻居。
县官断案道:“鹅嘴如梭,吃谷不多;鹅主偿谷,谷主赔鹅。”
听明白了吗?鹅的主人赔邻居的稻谷,邻居赔鹅,各赔各。
(魏按:仍然是都不得罪,各赔各,但这回总觉得怪怪的。怪在哪里偏偏说不出来。如同网传有司判案,某甲攻击某乙,若乙自卫反抗,即为互殴。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