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第七十五回,是抄检大观园的次日,尤氏过到荣国府来,受了小姑子惜春一番埋怨很是生气,贾母也因甄家被抄治罪,联想到自己家的抄检事件心生郁闷,于是带动大家伙们吃饭激活气氛。贾母吃完邀请尤氏上桌,丫鬟却递给尤氏一碗下人的饭,贾家此时经济捉襟见肘,吃饭都要“可着头做帽子,一点富余也没有”。鸳鸯顺应贾母的心思,派人将探春未吃完的主子饭拿来尤氏吃,尤氏客气地推辞说不必了,鸳鸯却道:“你够了,我不会吃的!”意思是,你(尤氏)不吃,我也要吃啊!作为丫鬟的鸳鸯,为何可以吃主子的饭呢?
1.鸳鸯受贾母的邀约上桌
前面说到贾母吃饭,探春和宝琴作陪,贾母吃完不久,探春宝琴也吃完,贾母再邀请尤氏上桌,尤氏说只一个人大排桌的吃不惯,于是贾母笑道:“鸳鸯琥珀来趁势也吃些,又作了陪客。”可见,鸳鸯是应贾母邀约作陪而上桌的,并非指贾家没有主子下人间的规矩,更不是鸳鸯的没有分寸。
这种事情时有发生,像刘姥姥二进大观园,王熙凤和鸳鸯设计捉弄刘姥姥逗贾母开心后,两人一起向刘姥姥解释并端茶姥姥喝,姥姥说:“刚才那个嫂子倒了茶来,我吃过了。姑娘也该用饭了。”凤姐儿便拉鸳鸯:“你坐下和我们吃了罢,省得回来又闹。”这次也是应主子王熙凤的邀请,鸳鸯坐下来吃了!
2.鸳鸯之所以能得主子邀约,一是有背景受主子赏识,二是贾家对下人恩多威少的传统
鸳鸯是贾母的大丫鬟,在贾府的地位高过一切丫鬟,比如平儿袭人晴雯紫鹃都不及她,稳重忠诚体贴又深得贾母喜爱,贾母说鸳鸯:虽年长,幸心细,能知意,且稳重,既守份,又擅言,给个珍珠人也不能换。在贾赦欲纳鸳鸯做妾,动用邢夫人王熙凤和鸳鸯哥嫂来说,都被贾母推了回去,贾母一刻也离不得鸳鸯。
鸳鸯身份地位高稳,连贾琏和王熙凤都要称呼她“鸳鸯姐姐”,谁不敬畏三分。
二来贾家有个传统,世代深受儒家思想的影响,是个仁慈宽厚的老贵族之家,虽主子和下人间不可缺礼数和规矩,但又从不作践下人,只有恩多威少的。这也是袭人母亲和哥哥欲赎出袭人,而她不愿离开的原因之一。袭人说,“但凡老少房中所有亲侍的女孩子们,更比待家下众人不同,平常寒薄人家的小姐,也不能那样尊重的。”
贾母在大厅和众人商讨为王熙凤过生日时,赖嬷嬷等三四个年长体面的妈妈们都坐了,而王熙凤和尤氏却站在一旁,贾府风俗,年高伏侍过父母的家人,比年轻的主子还有体面。贾府这样开明的礼数,稍有头脸的下人能和主子一起用餐,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3.鸳鸯能得主子邀请一起用餐,也是个人人格魅力的使然
鸳鸯虽是丫鬟,却一贯不卑不亢不温不火不急不缓,在她身上很少看到奴性的卑微,说让坐着就淡定地坐着吃饭,不像平儿,好不容易跟王熙凤一起吃顿饭时,“屈一膝于炕沿之上,半身犹立于炕下”,看这卑恭的姿势多累人!
鸳鸯不巴结和迷惑任何主子,宝玉趁鸳鸯瞧针线活时,凑近她的脖颈闻那香气,讨要嘴上的胭脂吃,扭糖似的沾在身上,鸳鸯直接开怼袭人领了去。她可不像碧痕红玉她们,恨不能趁机缠上主子蹭点好处。
鸳鸯的大气坦然在逗弄刘姥姥时,李纨怕惹事力劝,鸳鸯说:“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鸳鸯三宣牙牌令的正气和公正,“酒令大如军令,不论尊卑,惟我是主。”最有名的当是鸳鸯的抗婚,直对强权毫不妥协,也无攀龙附凤的欲望,甚至可以拿生命换取尊严,她说:“别说大老爷要我做小老婆,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当着贾母和众人面削发明志,“我是横了心的,横竖不嫁人就完了!就是老太太逼着我,我一刀抹死了,也不能从命!或是寻死,或是剪了头发当尼姑。”
鸳鸯的确做到了,后文中贾母过世的第二天,鸳鸯就悬梁自尽。好一个烈婢,气吞山河!
鸳鸯也不缺才华和处理事情的果敢与能力,贾母与众人的喝酒行令全靠鸳鸯出招引领;贾琏手头紧时,只找鸳鸯帮忙是有原因的,“也还有人手里管得起千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你明白有胆量。我若和他们一说,反吓住了他们。所以‘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果然找到鸳鸯后事情一锤定音;贫寒的族亲喜鸾和四姐儿来贾府小住,贾母找婆子去通告众人不可歧视,在“一个富贵心,两只体面眼”的贾府,婆子人微言轻未必有用,鸳鸯道:“我说去罢。他们那里听他的话。”关键时刻,鸳鸯挺身而出。
刚烈的鸳鸯又未必没有人情味,在捉弄刘姥姥后,鸳鸯适时道歉,“姥姥别恼,我给你老人家赔个不是。”刘姥姥住在大观园,洗澡换的衣服都是鸳鸯给的,离开时又另外给了不少衣物;就即便谈论起刻薄的王熙凤,鸳鸯都能找到共情点,“还提凤丫头虎丫头呢,他也可怜见儿的。虽然这几年没有在老太太,太太跟前有个错缝儿,暗里也不知得罪了多少人。如今咱们家里更好,新出来的这些底下奴字号的奶奶们,少有不得意,不是背地里咬舌根,就是挑三窝四的。”
鸳鸯做得最有人情味的事儿,应是为司琪隐瞒偷情一事,真可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未婚男女私自偷欢在封建社会是忌讳,可耻和伤风败俗的,一旦泄露后果不堪设想。偶遇司琪私事当头,鸳鸯就表态,“横竖我不告诉一个人”,后来听闻与司琪偷情的表弟惧罪逃跑,而司琪又病重,鸳鸯明白司琪的惧怕和羞愧心理,再次上门,与司棋发誓:“我告诉一个人,立刻现死现报!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糟踏了小命儿。从此养好了,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行乱作了。”好一个慈悲赤心的鸳鸯!
面对欲望和上等人,鸳鸯做到了自尊自爱,而临弱小和下等人,鸳鸯又坚持了尊重和仁义。这样清透的人物,放之四海谁不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