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姐走了,还差半年41周岁。十六年前那个夏天,她送我乘车离开阳谷,从此再未相见。
表姐是大舅家的女儿,也是姥姥姥爷第一个孙辈。不知是娘胎里带的还是出生后照料不当,表姐髋骨有残疾,走路跛脚。大舅是姥姥姥爷的第一个男孩,从小宠爱到老,不会照顾人,大妗子也不是个嘹亮人,粗笨且只知道疼爱自己,表姐自幼便由姥姥呵护着。
我比表姐小半岁,记忆里,姥姥总让我让着她,吃的玩的都要由她先挑。我妈每每给我们添置衣服都少不了给她一份。姥姥嘴上总念叨,她笨,他没有。只强调大舅家穷,从不问为什么穷。后来大舅几次创业缺钱,姥姥都直接命令女儿们帮忙筹钱,丝毫不掩饰对大舅的溺爱。
表姐打小被灌输遇事向外求助的思维,这与她此后的遭遇不无联系。
98你或者是99年,表姐在她妗子的介绍下嫁到了隔壁村。表姐婆家的公公、婆婆、姑子们都很能干,唯独她丈夫例外。表姐夫也是从小被惯着长大,天天穿得一尘不染啥事不干,且听力也有障碍。俗话说“一聋三呆”,我与他仅接触过一次,已感觉俗话非虚。
那时表姐新婚不久,我与楠表妹一起去看她的新家。表姐夫看到我们来,并不迎接,甚至不说一句“你们来啦”。在她母亲的劝说下,他才走进房间,闷坐了半天,忽然问十三四岁的楠表妹:“你家有苹果树啵?”楠表妹否定后,他得意地说:“俺家有!”脸上的笑容像一个孩子,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那天的拜访都说了什么,我已没有印象,唯独对这个场景记忆犹新,隐约感觉这个表姐夫不太对劲。
新鲜劲儿过后,表姐并未得宠于婆婆家。地里的活干不动,家务事干得也不勤快,加之身体健康状况不乐观,时日久了就遭公婆嫌弃。丈夫的疼爱更是指望不上,有好吃的都被她丈夫抢去了。每当生病,表姐夫就说:“让你娘家给看去!”日复一日,表姐把怨气都累积在了心里。
一直以来,无论是大舅还是表姐,都习惯了被照顾。
未出嫁时,表姐有什么事情,他爹娘就说“找你奶奶去”,奶奶解决不了就“找你姑姑去”,基本上能保个衣食无忧。亲戚们对她也是格外照顾,有意无意给了她“我应该被照顾、我应该被同情”的环境。即便已经成家、有了孩子,表姐仍没有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大约十年前,姥姥在电话中告知我表姐婚后的种种困窘。我理解姥姥的意思,当时我也经济窘迫,好在医保卡里有些钱,便刷了些她服用的药寄回去。后来,在寄钱给姥姥时,也多一份给她。我知道,母亲和姨给她的钱也会被省下来给大舅。姥爷去世时,母亲说一句“之前咱爹说他还有存款”,便永远得罪了大舅,他以为母亲觊觎姥爷的存款。
表姐初中毕业后学过缝纫,但技术一般,后来患上“舞蹈症”就更少做活儿了,几乎没有独立生存的能力,成了累赘。生病后,无论是婆家还是娘家都不想花钱,她像个包袱一样被推来推去,即使求医也往往采取保守的服药治疗。
常年吃药对她的身体和智力都产生了负面影响,渐渐的,她被生活抛弃了。有手机却只会接打电话,连短信也不会发。外地的亲戚谁回老家,看她可怜就给她点钱。有时她也会主动打电话诉说自己的病患和困苦。
即便如此,大舅和大妗子依然不能给她更多关爱。姥姥年事已高,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再没有能力护佑她。母亲说大舅和大妗子曾把表姐接回家中一些时日,但担心死在娘家又送回婆家去了。后来不知又孤零零躺了几天,拉到医院后仅一个昼夜就走了。
我问楠表妹关于表姐的死因,她说是肝硬化、胃出血,又说走了也好,不受罪了。
表姐走了十天了,这些天我常会想起她,想起小时候一起玩耍的日子,想起那个夏天的早晨。表姐骑着三轮车,车上装着我的行李,我步行跟在车旁,我们偶尔说着话,路边一人多高的玉米结着大大的玉米穗。我上车后朝她挥手,她脸上带着微笑向我告别。
那时阳光明媚,表姐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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