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中秋节,在县城上班的父亲回到家乡,手里还是提着那个年代特有的干部标配——印有“北京”字样-北京火车站钟楼-简易-黑色的手提包。
在我们兄妹眼中,父亲的手提包充满神奇的魅力,那里面总能拿出惊喜,哪怕是他用过的半截铅笔,从进入我们视线的那一刻起,它就注定备受关注。
因为从小家教很严,可以远远地看,但定然是不敢触碰的。在我们心目中,父亲是一个严厉而缺少温情的存在,不怒自威,一个眼神足以让我们瑟瑟发抖。
记得那年,一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已为人父的堂兄被父亲捎信约见。
当时我们一家已经搬进县城,租住在一孔破败的砖窑洞,印象最深刻的,进门就能看到窑洞后面斜支撑着一根巨大木柱,触目惊心,因为那里斜裂开一道缝隙。长大后才知道,那叫危房,只是为了省钱,因为房租低。
那天堂兄冒雨走进屋内,半个屁股挨着炕沿,神情很是忐忑不安,准备接受父亲的雷霆震怒。果不其然,父亲训斥了足有四十分钟。概因堂兄怕吃苦,翘班。
我记得堂兄走的时候是哭着跑出去的,外面风雨大作,父亲喊他带把伞,他也没应。
如今,父亲已进入耄耋之年,堂兄也与我们阴阳两隔,往事如昨,恍惚间,沧海已是桑田。
思绪拉回到故乡那年的中秋节,父亲照例先进入祖母屋内,拜见他的母亲,我敬爱的祖母。
晚饭后,父亲把我们叫到身旁,给我们每人分到半块月饼,那是我们中秋节收到的唯一美味。
坐在小凳上,望着高挂树梢的满月,嘴里一点点品尝着香甜濡软的月饼,只是想把这份香甜延长,再延长……
过了没多会,坐在旁边的父亲说话了:“憨憨,今天吃完还有吗?你看你哥哥们,吃一半留一半,明天人家吃着,你看着。”
真是哦!反应过来,半块月饼已经让我啃噬得还剩指头节那么大一丢丢,那个懊悔啊,心里对俩哥哥腹诽不已,这么好的办法为什么不早告诉我呢?忒不仗义!
父亲所说的一半,其实就是四分之一块月饼,那也不少了,很有诱惑力的。
第二天,我找到尚裹在油纸里,还不及糖果大的那一丢丢月饼,含在嘴里舍不得咬,让它慢慢洇湿,慢慢融化,真甜!
那年我六岁?还是七岁?真记不清了。
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月饼给人鸡肋般的感觉,不是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而是因为过节,亲戚走动也要送礼,家家都要买一点。买回来又无人问津,因为太甜,齁嗓子。
但我总要吃一点,掰半块,像当年一样,一点一点吃进嘴里,不是稀罕月饼有多好吃,而是想品出当年的记忆,那份香甜,濡软,和幸福的感觉。
如今的物质生活太优渥,早已经不是当年缺衣少穿的窘迫,因为摄入的热量过高,三高症,糖尿病如影随形,糖,甜品如慢性毒药,被人视为砒霜,小孩嘴刁不稀罕,年轻人怕长肉肉,老年人怕血栓,大家唯恐避之不及。
餐桌上也悄然发生着变化,大家都懂得追求营养均衡,吃太饱还要出去遛弯,跳广场舞,消耗卡路里。跨越物质层面,人们追求更高的精神生活。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深深怀念当年的半块月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