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大雨，悄然洗落了一春的繁花与诗意，山色葱翠，湖光满盈。地上朵朵雨花，是盛夏将至的躁动，如战鼓齐宣，如野马疾驰。行走过或深或浅的沁水路面，一个接一个的水纹荡漾起涟漪，彷如踩在时光的镜花水月中，刹那时万籁俱寂，而我，茕茕孑立，看见远方的拱桥，看见蒸腾的霞光，看见一望无际。回过神来，时间又翻过一页，今时立在这里的，已不是去年的我。
路旁的梧桐树叶，像撑天的伞盖，而我见过它光秃秃的样子。那是去年，或是前年，它被秋末的最后一场冷雨凌迟，寒风扫过，满地飘零。也见过它早春含苞欲绽时，那曾结在枝头的小包，分不清是去年的残兵败将，还是今日所见的繁华新宠。这绝非对一位陪伴过我数年的老朋友的奚落，如果它能开口说话，也一定会说：我目送过你上班路途的每一次徐行，我祝福过在树下玩耍的你女儿的每一次欢乐，我陪伴过你每一次孤坐长椅上对湖吹陶。我亲眼见过，你迈步走过时，嘴角扬起的朝气，和脊背挺起的希冀。它言语能说出的，一定满是溢美之词。
也许有人会觉得它作为我的老朋友是一件令人发笑的事，不过正如我曾在树下写过的一条心情，相信万物生而有灵。这并不是神神叨叨的有神论，而只是一个贴切的譬喻。人类之灵，在于能思考，能入神，梧桐树当然不会思考，不过它确切以另一种形态活着。正是对万物生而有灵的信仰，我曾给我身边的许多事物起过名字，诸如“大白”“小蓝”“解忧”“忘忧”，“大白”是汽车的名字，“小蓝”是助力车的名字，女儿来九江时，如车不在门外，总会关切的问道，“爸爸，小蓝去哪了呢？”“爸爸，大白是不是在停车场睡着了？”这时我忽有所感，相信万物有灵，大概就是人的天性吧，至少是孩童的天性。曾听人说，人原本都有第三只眼，可以敏锐感知肉眼看不到的东西，只是随着时间消逝，人渐渐长大，沉溺于生活琐碎，对灵性的体会也就消磨在了时光之中。
对灵性的追求，也是横亘五千年中华孜孜以求的神圣。记得儒家的先贤说过，圣人之仁，是天地万物一体之仁。圣人的这种仁慈，并不因事有不同而生异，他站在人类文明的高度，心疼每一头耕牛，每一片落叶，爱每一块顽石，每一寸土壤。我在树下吹陶笛的时候，天地便馈赠过我通灵的感觉，那真是一曲笛声罢，恍如隔世人，山色远了，湖光远了，人群远了，只剩一个灵魂，像大地的赤子，在天空的怀抱中无虑撒欢。
空山胡显
2019年5月1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