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是一个中年人的情感故事。为了写作方便，我用第一人称把它写了出来。当然，如果您非要把文中的“我”当作本我，那也无所谓。人至中年，内心虽仍旧柔弱，但身上早已自带铠甲。
生活总是一地鸡毛，每每把我们碾压得几近崩溃。
那年冬天，和妻陪上高三的女儿去大连参加一个考前培训。那时候，离春节已经没有几天了。从东营飞大连的飞机本身就少的可怜，作为四线城市的东营，那个不大的机场冷冷清清，没有几个乘客。
我们到达机场时，大约是晚上8点钟。按计划晚上9点半的飞机，飞行一个多小时到大连，然后找到我们提前预订的宾馆，估计12点钟左右差不多能够休息。
谁成想那晚下起了大雾，那架飞机从大连一直没有飞回来。等好不容易终于飞来了，听机场工作人员说，又有什么空中管制的原因等等，飞机又要延误了。
接下来就是在候机大厅里来回踱步，焦急地等。
等飞机要起飞时，已经是晚上11点多了。
尽管我们这些年，对飞机延误这种事情早已司空见惯，但那晚实在是延误的时间太长了。再加上天气冷，机场大厅又特别空，我们三个人穿得不多，冷得发抖。
不管怎样，要起飞了，总归是好的。
那些早就等急了的乘客们一拥而上，我都理解，天气实在太冷了，冷得人们大概忘记了什么是文明礼貌、尊老爱幼，即便是坐飞机这种好像是有素质有层次的人才能享受的出行方式。
反正晚上谁也看不清谁，那些平日衣冠楚楚的绅士们都纷纷摘下了伪善的面具，恨不得自己第一个进舱。
毕竟天已经太晚了，刚上飞机没多久，伴随着飞机上暖和舒适的温度，大家都昏昏欲睡。
前面一个几个月大的婴儿，不合时宜地大声哭了起来。他的妈妈使尽浑身解数，也没有把孩子哄好。
人的耐性毕竟有限，乘客们都很厌烦，有人开始在后面嘟囔，漂亮的空姐也过去帮忙哄，但那个小小的婴儿直至飞机降落，也没有停止过哭闹。
我瞅了瞅旁座的闺女，她已经把耳塞塞进了耳朵，听她喜爱的音乐。
因为第二天早上8点还要去上课，孩子休息不好，身体肯定吃不消，但我们也无能无力。毕竟出门在外，什么事情都可能遇上。
我想，毕竟是个不懂事的婴儿，或者这孩子应该是身体哪个地方不舒服吧。
飞机在茫茫夜空大约飞行了大约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到达了大连周水子机场。那时候，都已经是第二天凌晨时分了。
那个母亲被孩子折磨得很是无奈，下飞机时，连给孩子套衣服穿鞋子的力气都用尽了。
乘客们冷漠地从她们身边一个个经过，然后又蜂涌而下。
喜欢孩子是母亲的天性，妻过去帮那个被折磨得几近崩溃的母亲把孩子的鞋子穿上。
那个年轻的妈妈看来不会说谢谢之类的话，但从眼神可以看得出，她还是充满了感激之情。
下了飞机，打的，用导航导宾馆，一路兜兜转转，过了两三个小时终于找到了那个提前预订的宾馆。
由于已是凌晨了，前台没有人，喊了大半天也没有一个人出来招呼我们。
宾馆看样子没有我们网上预定时看到的那么好。一个不挂星级的宾馆，过了半夜，服务人员早就去睡了。
我于是再次打那个订单电话，对方终于通了。不一会儿，一个哈欠连天裹着棉大衣的小伙子终于来了。
不管怎样，毕竟是住下了。
那时候都大概凌晨三点了吧。俗话说，贫贱夫妻百事哀。妻又开始唠叨我如何安排的不合理，刚才出租车司机故意绕圈子坑我们的钱，订的宾馆也是坑人之类的话，还气咻咻地埋怨说早知道自己就不跟着来了，还省却一个人的住宿费等等，说得我十分心烦。
当着孩子的面，我真不想跟她吵。
刚睡着一会儿，手机闹钟就把我催醒。我揉揉眼睛，我知道，我必须去给她们娘俩个弄饭，然后，再把孩子送到培训学校去。
连脸都没有洗，我裹着衣服冲出那个破旧的旅馆。大连真的好冷啊，寒风刺骨，滴水成冰，后来听说，一场百年不遇的低温严寒被我们撞见了。
我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卖早餐的地儿。好不容易看到一位在路边打扫卫生的老大爷。按照老人家的指引，我终于买上了油条和豆浆。
姑娘根本没有睡够，把她从床上拖起来，简单吃了两口，就要送她去学校了。
大连前几天刚刚连续下了几场大雪，正是冻得贼结实的时候。我们一路打着滑一路问着路。好在，学校离我们住地并不太远。
我们哈着热气，缩着脖子走进那栋楼，找到了联系人张老师。还好，一切顺利，把孩子送进教室，我们又问了什么时候孩子放学我们好去接人之类的话，之后就又一路打着滑一路向宾馆走。
妻喋喋不休地抱怨着鬼天气，抱怨着近期一切的不如意。
我无语。出门在外，如果我去和她理论，去辩解，去争吵，双方可能都会呕气，说不定万一惹上什么幺蛾子，没必要，想想还是忍了吧。
生活就是这样，原先美好的爱情，会被之后的琐碎折磨得根本找不到原先的样子。
再好的感情，也挡不过社会现实。
终于理解了那句“人到中年不如狗”的说法。人至中年，上有老，下有小，工作压力、生存压力、家庭压力，凡此种种，一个好端端的人，竟被生活压得透不过一丝丝气来。
在宾馆稍微休息了一会，马上就要到中午11点了，我得去接姑娘了，然后再找地方吃饭，再然后就是再把她送过去上下午的课。
我让妻再躺一会儿，接孩子的路，我记得了，我还是自己去吧。
外面又飘起了雪花，凉凉地打在我的脸上。
在旅馆拐弯处，一不小心，我摔倒了，屁股摔得生疼，好在并无大碍，只是手掌部分由于猝不及防，过度用力撑住地面而被冻得结实的冰块划破了。
真他妈的倒霉，我在心底里暗暗地骂了一句。
我向来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总体上说脾气比较温和，一般不太与人计较，为人相对随和。但那段时间，实在是太背了。
单位新来的领导扬言要重新洗牌，招招指向我们这些中层干部。我明显感到他对我的不满，以致于之后变本加厉的故意刁难。人说，前任比较信任的人，后任一般都不太喜欢，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就我个人来说，向来对当官没啥兴趣，但既然当到了这个份上，也只有不问东西向前冲了。我有心躲避他，但作为办公室主任的我，每天还必须要早请示晚汇报，还要参与单位重大问题的决策、组织协调。躲是躲不掉的，唯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尽量讨好。
职场上的中年人，真的是没有退路。
尽管后来他改变了对我的态度，但那毕竟是以后的事了。起初，我所受的打压和尴尬，非外人可以道也。
其实，从本性来说，我又天生有点儿不服输。作为科班出身的我，年轻气盛，一门心思干好工作，相信那句收获和付出成正比的职场逻辑。好在有心人天不负，在同期进入这家单位的几个同学来说，我也算是佼佼者了。没有人比我进步得更快。所以我较早地进入到中层而且比较靠前的位置。
但我后来真的弄明白了，什么才叫高处不胜寒，什么才叫伴君如伴虎。
那个时候，我放不下名、利二字，一心想通过努力工作，获得领导的赏识和认可，以便搏取一些虚无飘渺的名份，获得职场上的满足感，就如同《水浒传》里的林冲、宋江一样。
但事实是，像我这样自认为有点儿小本事就心高气傲的人，一直就学不会那种长袖善舞的伎俩，用时下人说，就是有些“缺项”。非但如此，平时还自视清高，那些低三下四低眉顺眼阿谀奉承的活儿，还真做不来。事实上，哪个领导都喜欢找感觉，找那种前呼后拥、唯我独尊的感觉，特别是一个刚来的领导，而我，却是一个既想顾家又想靠自身努力的人。
我连犯职场中的大忌，就连新来的领导，也曾在酒后点我，说：你啊，很聪明，也很有能力，但就有一点儿，不爱搭理我。
我相信他说的是实在话，也承认他既然如此说，说明这个人也算是实在人。
我明白他的意思，混迹职场这么多年，我什么都清楚，只不过有些事情做不来罢了。
我赶紧做自我检查，之后尽可能照顾他的情绪，平时多到他办公室跑跑，多请示，多汇报。
但我仍然明显感觉到他对我依旧不满。
其实，人心比人心。如果你也在他那个位置上，你的办公室主任，如果不和你走的近，大概你也要把他拿掉吧。
我当初以为的凭借个人的努力，应该能够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一切，后来才慢慢发现，职场，其实并不太需要你有多大的能力。
从来，工夫就在诗外。
看新领导周围那些整天拍马屁的同僚，我打心眼里感到不屑。
但毕竟人各有志，其实，那些人付出的也很多。只不过付出的内容不太一样。我为工作而付出，他们为取悦领导而付出。究竟哪个对，哪个错，谁也不知道。
新领导最终并没有调走我，倘若他真这么做了，我反倒会轻松自在一些。看来，就当时而言，他可能还是觉得我还有一点儿用处的吧。
当然，在遭受冷落和打压之后，我学着聪明了一些，乖巧了一点。
后来，我感谢那时候受到的不公正待遇，它们让我清醒地看透了这个世界，并帮助我更好地成长。
但当时，的确是感到压抑得很，想不开。
我曾在下班之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办公室里，哭了个稀里哗啦。然后，打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回家。
因为，我知道，生活毕竟还要继续。
那段时间的心境，我曾在笔记本中这样写道：
没有在暗夜里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除了职场遇人不淑、失意郁闷之外，家庭中的杂七杂八的事情也把我弄得焦头烂额。
父母是一对封建思想顽固的人，但他们最终并没有能够改变我。从我恋爱一开始，没有按照他们想像中的去做，从此便拉开了我们之间的矛盾。我向来是一个特立独行的人，所以，我坚持我的恋爱我作主，仅这一点就把他们气得够呛。他们与人结联袂最好攀高枝的想法没有得到实现，对我的恋爱对象自然十分不满意。所以从一开始，便处处设障，以至后来矛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但我一向独立，从不靠人，哪怕这个人，就是自己的亲生父母。
其实，独立最大的好处是，让一个人享有更多的自由。更大的坏处是，让父母感到你脱离了他的掌控。
我不会唯唯诺诺，所以向往获得更多的自由。
后来的结婚，我没有房，没有车，没有存款，只有爱情。
我娶到了爱情，妻嫁给了爱情。我们原本以为一直会是岁月静好，现世安稳。
我们接受了父母给的200元钱，当然，我们自己花钱请了家里的所有人。
工作之后的我，依然没法让父母满意。他们一心想让他的儿子当官，之后光宗耀祖。
横亘在我们之间的是，我这人啊，职场之中，太死板，不会变通。
我向来觉得做一个正直的人，一个讲原则的人，是安身立命之本。而父母，却屡屡在我耳朵里灌输谁成了什么事（指做了官）然后家里跟着沾了多少光之类的话，让我不胜其烦。
父母觉得我翅膀硬了，不需要他们了，当然也很是失望和伤心。
我拧巴地成长着。
之后的关系一直不太好。好在后来他们老了，我也在心里原谅了他们。毕竟他们本意也是为我好，只不过他们并不懂我。
一句为了你好，究竟害死了多少人。
父母的情绪也影响着我的心情，那个时候，我经常沮丧到极点。因为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
生活中充满着无奈。
妻也开始越来越不理解我，开始变得敏感而脆弱。原先的志趣相投，变成了志趣相左，当初的善解人意变成了不讲道理，有时候还明里暗里地讥讽我的为人处事。我们相恋八年才结婚，期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总起来说，感情基础还是有的，她本质上也不是坏人。但一个人，常常会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变得越来越模糊，变得让自己也不认识了。她与我父母之间的感情在很长时间一直缓不过劲儿来，让我在夹缝中生存更为艰难，本来的琴瑟和谐变得不太愉快。
我有时候也很任性，我承认，但作为职场中人，为了家，我付出了很多，有时候确实忽略了她很多，但我毕竟是为了这个家。我在外究竟受了多少委屈，她不知道，更不理解，或者，依她自身的情况，她根本就理解不了。
那时候，我一度怀疑爱情。
那些美好的爱情啊，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她的无理指责，蛮不讲理，让我一度心灰意冷，我只能用沉默来替代口角。
她见我不想说话，就说我这是冷暴力。
作为男人，其实真的很难。
突然想起，我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笑过了。
女儿是我们的唯一，她从小继承了我的个性，没办法，基因遗传。她还算懂事，但脾气也很拧。到了高三，成绩就显得极为重要了。我为她倾注了一切，生怕耽误她的学习，但她的成绩却不尽如人意。当然，并不是太差，只不过不是我所期待的那样。
中国的父母啊，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看重自己孩子的学习成绩。
我也没能做到脱俗。
那时的我，连续加班熬夜，身体也出现了状况。血压高主要是遗传因素，但每天吞掉大把大把的降压药之后血压并没有得到有效的控制。其他几个指标也不太好，心脏过早出现早搏心悸。脾气变得越来越坏，人也越来越焦虑、易怒。睡眠也特别不好，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往下掉，发际线明显后移，才四十左右的人，头发已经白了一半了。那一段时间，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怎么了。
可能是身处逆境，太折磨人了。
在出门接姑娘的那一刻，我看了看仍然躺在床上睡觉的妻子，心里忽然产生了一个把自己惊出一身冷汗的念头：假如我出门后不再回来，把手机扔掉，到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从此在世界上消失，会怎样？
生活中的沉重真的把我压得喘不过气来了，那些灰暗的日子把我硬生生逼仄进一个小胡同，在刚才的那一刹那，我突然感到，活着真他妈累啊。
我是不是也要一走了之，试一试所谓的逃离？
一个越是外表坚强的男人，其实内心往往越是脆弱的。
我擦了擦眼角流出的泪，推门走出去。
不知哪家店里传来了一首歌：
我们之间没有延伸的关系，
没有相互占有的权利
只在黎明混着夜色时
才有浅浅的重合
……
你永无不懂我伤悲
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像永恒燃烧的太阳
不懂那月亮的盈缺
无人懂你，才是最大的悲哀。
旅馆外的雪已经下得很大了，我想起了《红楼梦》中的那一句：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再见了！
人生，不值得。
